乙始終垂着視線。
一雙慣于握劍弄香、翻雲覆雨的手,死死絞住自己的脖子。
額角青筋簌簌跳着,滅頂的憋悶與窒息下,乙緩緩閉了眼。若能這樣死過去,一了百了,也是好的。
不過乙知道,對方哪會允許自己這般輕易解脫。
對一隻頑劣的獰貓而言,自己這隻乖順的烏鸫,不僅要能出任務,更要在主子需要時,提供足夠的價值,情緒上的,身子上的。
能被主子親手調教、玩于股掌,這份恩寵,可不是誰都能有幸承幸的。乙應該匍匐承恩,帶着敬畏與感激。
供他戲耍,憑他玩弄。
至少,一直以來,乙都是這般做的。且做得很好。
籠中鳥,手中雀。僅此而已。
很明顯,此刻獰貓興緻正濃。不管這興緻出于憤怒,還是出于狩獵天性。
他不會罷手的。
果不其然,乙鼻間氣息,尚存一縷之時,獰貓或許動了善念,或許隻是玩膩了,将人拉近些,湊到燈下,盯着被控在手心的這張、冷靜得像凍在冰潭深處的一張玉石雕刻的臉,嗅了嗅。
并沒發現任何異常,方略帶滿意地緩緩松開手。
窒息之人,蒙恩被釋,氣流猛地灌滿胸腹。乙拳肘支地,猛烈咳嗽起來。
渾身力氣,也瀉了一半,不似往常那般□□剛毅,倒多出幾分破碎感,惹人憐惜。
“受傷了?”趙措玩味地微微挑眉。
這個人,這道影子,這具駕馭過無數次的身軀,獰貓甚至比他自己更熟悉。他的每一個細微變動,每一個無意識反應,獰貓都能第一時間輕松捕獲。
獰貓享受且沉溺于這種無與倫比的掌控欲和征服感之中。
“乙,無事。”地上人下意識偏頭,剛要轉向臂膀中箭一側,似意識到什麼,忙整理衣衫,正正在地上跪好。
獰貓還是發現了這件近乎完美的玩具身上,所帶回來的陌生裂紋。
他伸出手,精準找到隐在夜行衣下的裂紋。試探着,用力按下去。
乙端正跪直,擎受住主子的巡視,眉心卻不由蹙了蹙。
如他所料,夜行衣下滲出些液體,夜色下的深色衣衫,肉眼分辨不出汗意還是血迹。但鼻子可以。
按在傷口的手,又用了力氣,故意不停碾動,擠壓。血腥味,越發明顯。浮在那一爐“雪中春信”之上,如專屬的貓薄荷,精确撩撥着獰貓的心弦。
獰貓微微側身,讓燭火直直打在面前這張溫馴又執拗的臉上,直到獵物緊蹙的眉心中,流出三分吃痛的掙紮。
他方滿意地抿下唇,收回手。
“脫掉。”
眼神涼薄。語氣涼薄。容不得半分反駁。
乙,自然明白命令所指。也明白,這脫是要脫到幾分。
後背挺直,跪地之人先松了腕間束帶,于掌中理好,規規整整放置一旁。就像放置他所剩無幾的尊嚴。
尊嚴?!不,尊嚴,對與乙這種身份的影衛而言,是不存在的東西。主子面前,自己和阿貓阿狗是有沒什麼區别的。一條狗,何談尊嚴,又怎敢去奢求尊嚴。
接下來的流程,駕輕就熟,劍繭厚覆的指腹向下,按照主子偏好的姿勢,伸至自己腰間。
獰貓直起身,乜斜着眼,向後退了兩步,坐回自己專屬的鑲螺钿紫檀矮榻,慵懶地靠上憑幾。一雙眼睛卻始終纏着自己的獵物。
貪婪,又侵略性十足。
腰間束帶解下,整理後放置腕帶旁邊。
玄色暗蝠紋夜行服,主子喜歡的色調與材質,沒了腰帶束縛,松松蕩在緊緻有力的腰身上。
這也是主子喜歡的環節。訓練有素的下位者站起身,将外衫緩緩脫掉,露出其下的冰台色軟煙羅中衣。
中衣輕柔,燭光下如霜似霰,行動間如月輝罩身。
松石之資,朗月其内,一派臨風君子之态。
榻上人手指微擡,乙會意,将搭在身側系帶上的手,收了回來。恭順立于香爐旁,等待下一步指令。
“來。”獰貓看了眼腳下。
乙垂眸走過來,在主子目光掃過的那塊青石地磚上,穩穩跪好。
中衣着實輕薄,但沒了這層中衣,其下風光便失了味道。
趙措半歪在憑幾上,伸出手拽住似透非透的衣襟,輕輕拉向自己。
面前人懂得,彎了腰身,随着胸前拉扯力度和速度,緩緩靠過來。一雙眼睛仍然垂着。
恭順二字,是刻在骨子裡的生存準則。
衣襟力量散去,跪地之人保持上身半傾的姿勢。沒有支撐,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需要很強的腰腹核心之力。好在,乙最不缺的,就是力氣。
左肩臂膀處,洇紅了一片。這是趙措剛才的傑作。
趙措目光在這片雪中紅梅般的印記上打了個轉,剛要擡指讓乙掀開給自己驗視。眉心一動,轉了念,收出未及發出的指令。
他不急。
“得聖上恩賞的是那個哥兒?”
兩次禦賜恩賞,趙措都知情。隻是沒太放在心上。不過一個哥兒能研制滅蟲藥劑,還搞出什麼肥田之術,他倒是第一次聽聞。
“不會是他相公弄出來,假托他的名義嘩衆取寵吧。”
隔着薄薄的衣衫,趙措在乙胸前打了一拳,堅實強韌,身闆卻紋絲不動。
“回主子,據我所查當真是這位小哥兒自己研制出的藥劑和肥田方子。”
“哦?”
趙措擡起眼眸,玩味地看着身前人,照着方才的位置,又是一拳,比方才更用力。回應在拳頭上的力氣,跟着也愈發堅韌。不過眼前這将傾未傾的玉山,仍然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