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沈聽珠與裴之巽坐于宴會中間,合奏筝琴曲,古筝起奏,片刻,古琴伴之,二人這一首《紅爐點雪》,似水波一退一進漾開。
衆人阖眼欣賞,仿若入了冬日,大片雪花落下,冷冽刺骨,頃刻,火爐中燃起熱碳,烤得人既暖和又舒适,好似天地之間,不見他物,隻留一人守着火爐觀雪,寂寥又有些許暖意。
一曲終了,衆人還沉溺其中,久久不能回身。沈聽珠收了筝,與裴之巽斯斯文文行一禮,掌聲起,句句誇獎。
下來是朱湜和公孫映瀾搬演雜劇《梅花山》,所演一個謝氏娘子死後,魂又歸于人世,換了身份,本是安分度日,卻不想前兄長招惹上門,二人幾經周折,重得團圓的故事,朱湜本是正人君子,如今演起陰戾腹黑的角色,倒有幾分趣味。
沈聽珠看得津津有味。雜劇演完,公孫映瀾莞爾一笑,與朱湜退了場。
這會兒場上燭火暗下,一曲奏起,一劍攜花而來,趙玉琮神采逍遙,飛身而來,一舞劍器動四方,明是剛毅強硬的武将,可這劍舞卻多了幾分惜花之意,沈聽娩撫琴,趙玉琮一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二人配合默契,宛如一體。
一衆人移不開視線,看得癡了,趙玉琮執劍似春花飛繞,白梨香氣漫開,他一越起,不知從何挑來一枝花,劍尖掃花,回旋舞動,驟然落在沈聽珠手上,她錯愕擡頭,隻見趙玉琮倜傥不羁,咧嘴朝她偷笑了一下。
沈聽珠撚起花,指尖微顫,方才因他與阿姊默契合配而生出的澀意尚未消散,此刻被他這大膽的舉動一激,心跳似乎要沖胸而出。裴之巽挨得近,直瞧着,眸色沉凝,驟然捏緊骨節上的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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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天色大黑,鉛黑的雲壓下,紅榴園外鳴鐘連撞三聲,一聲炮聲從東邊傳過來,各處燈火通明,兒郎換了獵裝,騎馬而出,四面八方号角呼應,搖旗呐喊。
每年四月二十一日當晚,會有十幾隻白狐攜福出沒,白狐在大胤乃是吉物,凡獵中者,其一喝狐血,一年吉運,其二白狐皮極其珍重,年年中者,依傳統,年輕兒郎會贈予喜歡的小娘子,若無,便送與珍貴之人。
小娘子湊趣待在一處,看人壓注。沈聽娩撫完琴,稱病去了太皇太後處,裴之巽身子突發不适,暫回方營歇息。
餘下柳昭惜和沈聽珠一處,柳昭惜笑道:“四娘,你想好壓誰了嗎?”
“還沒有,你打算壓誰?”二人說話間,東邊幾騎沖殺過去,趙玉琮為頭,挽弓搭箭,忽一勒馬,穿過人群直直射向沈聽珠,轉臉沖她揚起一個張揚至極的笑容,仿若勝券在握,再一揚鞭,乘興而去。
沈聽珠目送他遠去,那眼神中的笃定和熾熱讓她心頭一燙,肯定道:“我壓長晔世子。”
二刻中後便見分曉。内侍奔走相告,通算下來,趙玉琮第一,沈聽祈次之,董蒙士與幾個兒郎并列第三。
柳朝惜聽完,蔫了下去,“四娘,我完了…今夜我賠光了!七皇子連前三都沒排上,嗚嗚。”
沈聽珠拿了銀錢與她,哄道:“我的全都給你。”
柳昭惜搖頭,“不了,這樣就沒意思了。”她又湊過來,嘿嘿笑道:“你說世子獵的白狐皮會贈予誰?”
沈聽珠心裡有些期待,卻不好直說,隻低頭摩挲着袖中的符玉,“世子的心意,你我怎知?”
“也是。”柳朝惜笑嘻嘻道。袖中的符玉貼着肌膚,溫潤微涼,沈聽珠隻覺得一顆心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幾乎要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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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董蒙士躺在榻上,阖眼歇息,一場圍獵他使盡全力,累得筋疲力盡,正覺惬意,一内侍突地撩開營帳進來,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董蒙士忙起身出營去了。
皇帝正在北面高台與衆臣子宴樂,董蒙士擡步走去,隻見趙玉琮站在欄杆邊眺望,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連通明的燭光也透不進去。
董蒙士還沒走近,就聞到一大股酒味,又見他一手傷了,裹了布,另一手提一盞極其精巧的花燈,肩背一張油光水滑、毫無瑕疵的白狐皮,驚異道:“好漂亮的東西,世子叫我來,是打算送給我嗎?”
趙玉琮擡腳給了他一下,“少貧!陛下宴席,我實在走不成,你且将這兩樣送于她去。”
董蒙士假作不知,“送誰啊?”又故意湊近道:“世子這手又是怎得了,是因獵狐傷了,還是……做這花燈時不小心劃的?瞧這燈架子紮得,啧,可費了不少功夫吧?”
趙玉琮睨了他一眼,耳根微不可查地紅了一下,“多嘴。”
董蒙士心思伶俐,笑:“成,臣知曉了。”他拿起東西,急奔去了。趙玉琮不放心道:“記住!一定要親自送到她手上!看着她收下!還有…小心點兒拿,别弄壞了!尤其是那燈!”
密雲往西移去,董蒙士離了高台,直往方營去了,行至半路,身後一人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董蒙士轉身,卻見萬俟珺今夜一身少女襦裙,明媚動人,她嬌笑道:“你做何去?”
董蒙士微微一愣,隻覺心頭一陣蕩漾,“送東西。”
“那你快些去,我有話同你說,若遲了,我可不等你。”話落,她翩翩然走了。
董蒙士被她勾去了魂,心神浮動,哪還記得趙玉琮千叮萬囑的‘親自送到她手上’,急哄哄走了幾步,見一面生的婢女路過,如獲救星,他忙将那婢女叫住,語速極快地道:“這是長晔世子指名送與沈家娘子的東西,你且速速送去她營帳!”這一遭急切,哪還顧得上細細囑托。
婢女慌忙接過東西,還沒來得及問清具體是哪位娘子,董蒙士已然朝着萬俟珺離去的方向追去了。婢女款步走至營帳,看着這兩物,糾結萬分,另一婢女瞧見她,問其緣由,婢女道:“世子送的,說是給沈家娘子。”
另一婢女心思活絡,自然道:“世子與四娘子素不相熟,昨兒二娘子與世子一組配了色,這定是給二娘子的!錯不了!”
婢女聽了進去,一齊将花燈與白狐皮送與沈聽娩方營中,沈聽珠這時正撐着腮,坐于沈聽娩營中吃糕點,一見婢女拿着這兩物,胡亂拿帕子擦了擦嘴,聲音有些發緊:“這是?”
婢女行一禮道:“回二娘子,這是長晔世子吩咐送與二娘子的白狐皮與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