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珠莫名心虛，行一禮，别過頭去，不去看他。片刻，沈聽娩也進門來，幾人見過禮，各自商議春宴之事。

趙玉琮視線瞄過去，隔了一個桌子，隻見小娘子脊背挺得很直，坐得正正規規，裴之巽似有覺察，擡眸，二人無聲相視。

“世子覺得如何？”沈聽娩突地問道，趙玉琮眼神一抖，避開裴之巽，擡起腦袋瞅她，語氣有些心不在焉，“都好。”

裴之巽挑起了眉。

不知不覺過了一會，沈聽珠和裴之巽敲定了曲子——《紅爐點雪》，是以古筝和古琴合奏，又約定明日白日一處練習。沈聽珠笑着應下，一雙眸子盈盈看着他，裴之巽滾了一下喉結，輕聲道：“明日見……”

“明日見。”

沈聽珠不敢看趙玉琮，隻覺得一道灼熱的視線釘在自己背上，過去與沈聽娩說了幾句，慌忙便走了。

趙玉琮盯住她的背影，胸口起伏了一瞬，不受控地生出幾絲難忍的燥意，心道：啧，真煩。

翌日，風移影動，湖光潋滟。

沈聽珠端直坐在亭中，撥動筝弦，裴之巽阖眸，擡手撫琴與之合奏，二人撥弦弄曲，奏起佳樂，餘音回旋不絕，引得内侍停步靜聽。

久久之後，沈聽珠停手贊道：“六郎的琴好厲害，百折千回，如聽仙樂耳暫明。”

聽她誇獎，裴之巽蒼白的面頰浸出稍許酡紅色，手半撫着琴，随意撥弄，“四娘也甚好。”

“當真？我還怕跟不上六郎的琴呢。”沈聽珠眨了眨眼，她額間今日畫了梨花钿，一笑面若生花，說不出的動人。

裴之巽心頭燒起難以抑制的情緒，他攥緊手指，笑：“是很……好聽。”

沈聽珠嬉笑，眸子水亮亮的，一動胳臂，不經意露出輕紗袖口處的虎符玉，裴之巽目光掃過，微微一怔，瘦長的手指驟然繃斷琴弦。

這玉——是趙玉琮的。

琴弦斷裂之聲刺得沈聽珠一驚，她飛快起身過去看他，“你怎得了？手沒傷到吧？”

裴之巽搖了搖頭，聲音很低，“…無礙。”他視線在她袖口處停留一瞬，随即移開。

沈聽珠道：“我去叫人來看看。”說罷，她忙去叫人來，裴之巽看她跑遠，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探究，無法捉摸的情緒扯在心頭，良久，他微垂下眼，無聲靜默。

這一晚春宴設在紅榴園，園中挂了一個巨大的石榴花狀的花燈，許多小燈環繞在周遭，整個紅榴園好似仙宮裡的蓮池，鵝卵石道上内侍來來往往，小娘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說話的、問好的、看熱鬧的。

公孫映瀾見沈聽珠和柳昭惜過來，道一禮，“四娘、九娘。”柳昭惜與她關系最是要好，忙不疊熱絡湊過去說話。

沈聽珠客套幾句，遂一人坐下，忽地一隻手越過，遞來一盤糕點，沈聽珠擡頭，隻見朱湜噙着笑，“小四。”二人說笑幾句，片晌公孫映瀾遞了話來，朱湜抱歉一笑，随她去了。

沈聽珠閑坐吃糕點，一擡眼，隻見裴之巽一人坐于院中偏角處，月光傾瀉而下，落在他的身上，襯得他一片冷然之感。沈聽珠叫道：“六郎！你何時來了？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碎銀月光透過他的瞳仁，映亮幾分光彩。沈聽珠對上他深邃壓抑的眸子，真摯一笑，裴之巽垂下睫羽遮住眸光，道：“方過來一刻，我們再練一次琴吧？”

“好。”沈聽珠喚商秋搬來古筝，二人坐在一處，一人撫琴，一人彈筝，聲聲相應。

不消片刻，忽聽院外腳步雜沓，一群人擁着兩個人進來，趙玉琮與沈聽娩一出場，衆人的目光齊落在二人身上——沈聽娩今日着一身素白衣裙，發絲披在兩肩，插一簪兒，閉月羞光之姿，似天宮仙女下人間。

趙玉琮着紅袍玉帶，腰系金銀絲配飾，他手握一把折扇，容貌矜貴又威嚴，他今兒又熏了香，聞着有幾絲清淡白梨的香氣。

二人一處，當真是配極了。

沈聽珠低眉斂目，随衆人行一禮，幾人立時簇上去，擁着趙玉琮坐下，一時男席敬酒聲、奉承聲、笑聲亂哄哄一片。小娘子笑：“這是世子頭一回參加春宴吧？”

“可不是，聽說今夜獵狐，世子也要去……”

沈聽珠悄然擡眸偷瞥，隔着紗屏，看不大清，隻隐約瞧見趙玉琮半倚坐着，丢了顆果子進嘴，他一隻手搭在木桌上，幾個兒郎半跪在他身邊，說了幾句，惹得他笑了幾聲，他擡手撚了一枝花，黑眸輕掃過屏帷，正落在沈聽珠身上，桌上燭火搖了搖，朦朦胧胧之間，他眸中的亮光也搖了搖，隐隐可見他微勾起嘴角，沈聽珠心口一跳，猛然收回神，不再看他，隻覺那目光如有實質，一直烙在皮膚上。

今夜月色淺淡，待萬俟珺和幾個皇子來了，春宴才正式開宴，年輕娘子兒郎一道歡鬧，把酒幾回，各處遊戲開始，配色組一道，先是踢石珠遊戲，七皇子趙明悉與柳昭惜一組左碰右響，勉強踢中幾個，落後一名，身邊一個賽一個地高聲歡呼，十分熱鬧。

沈聽珠與裴之巽一道參了射鴨、猜謎遊戲，一路下來，赢了許多玩意，二人鼓起興頭，一頭說一頭慢走，方看去，一處坐着幾個人，三五成群，兩個蒙面人在中間變戲法，鬧哄哄的。

沈聽珠笑道：“我們去看看？”裴之巽點頭應是，二人移步過去，隻見一人點起一根線香，走了一圈，突地停在了沈聽珠面前，道：“請小娘子吹一口氣。”

沈聽珠興緻盎然吹了一口，這人手捏住線香底端，往上一拉，一朵赤薔薇綻開，沈聽珠驚呼一聲，這人點頭一笑，将赤薔薇贈予她，沈聽珠拿在手中，回身示意裴之巽看花，裴之巽溫和一笑，衆人之中，隻看她一人。

不遠處的陰影裡，董蒙士一雙桃花眼微眯，撚起赤薔薇，貼在鼻尖嗅了嗅，“世子想贈花，為何不親自去？明是自己好不容易摘的，卻白讓旁人讨了她歡喜。”

“……她已選了旁人。”趙玉琮看着沈聽珠對着裴之巽的笑顔，眸底的神色暗暗沉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董蒙士“嘶”了一聲，笑：“那又如何？搶回來便成。”他拍了拍趙玉琮的肩膀，“想要就去争，畏畏縮縮可不像咱們世子爺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