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珠惱得瞪她一眼。
柳昭惜笑嘻嘻地靠過來,枕在她肩上,“說來新奇,今年春狩,裴家六郎竟然也來了。”
沈聽珠不知其人,問:“裴家六郎是誰?”
“四娘,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裴六郎你都不知!”柳昭惜解釋說:“他是裴仆射的嫡長子裴之巽,平日連裴府大門都不出,這次居然來參加春狩,可不新奇嗎?”
沈聽珠直直地道:“他不喜與人來往嗎?”
柳昭惜搖了搖頭,惋惜一聲,“是因為他的腿——我聽我阿爹說裴六郎從小天資聰穎,謀略出衆又文武雙全,靜甯十一年,他一計‘奇正之術’,智計無雙,名譽天下,雖說如今長晔世子的馬術騎射難逢敵手,可當年裴六郎也是不輸世子的,他在馬上一箭可射三鷹,可惜命運多舛,有一年他回鄉祭祖,竟被賊人擄了去,待找回來,雙腿已然廢了。”
沈聽珠聽了半天,禁不住出聲道:“竟還有這樣的事…”
“是了,這事放在尋常人家都受不了,更何況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柳昭惜感歎個不停:“想當年他與世子一般意氣風發,一朝殘了腿,等同廢人,不能入朝做官,更不能上陣殺敵,世家大族顧及臉面,難容他,前些年,裴家棄他,人人避他,難聽話可不少,如今因着他阿姊做了太子妃,旁人顧及太子,面上才對他有了幾分顔色,若非如此,他日子怕是難過。”
沈聽珠悶悶地道:“他的腿是徹底治不好了嗎?”
“應該是,據說太子妃在四陸遍尋名醫,效果微乎其微,隻能說人各有命,沒有辦法的。”
柳昭惜略微一頓,話鋒一轉,道:“再說這婚嫁之事,裴六郎這樣,且不說要人照顧,光是他不能繼承裴家家業這一點,但凡聰明點的小娘子,誰會願意嫁給他?不像長晔世子,京阙想嫁于他的小娘子,多如牛毛……我還聽說,太皇太後有意讓你阿姊與世子一處。”
“阿姊與世子?”沈聽珠一驚,忙坐好身子,聲音不自覺地繃緊了問道:“什麼一處?”
柳昭惜并未察覺她的異樣,自然道:“自然是想将你阿姊嫁于世子做正妃啊,你阿姊論模樣才情、禮儀行事,皆是世家名門貴女的典範,她與世子從小一起在宮中長大,家世門第、樣貌,樣樣配得上,若能一處,也是般配的。”
沈聽珠一陣心亂,胸口好似一下空了一塊,那絲她理不清的心緒一同湧入這塊空地,撐得她眼底一片灼然。
柳昭惜猶自繞着手指,微露小女兒家的心思,“四娘,你…你有沒有心上人?”
“心…心上人?”沈聽珠怔怔地重複着,心口那片灼熱尚未平息,“心悅一個人,是何感受?”
柳昭惜想了想,“我不知該如何說,嗯……你試試閉上眼睛,第一個想到的兒郎,便是你的心上人。”
沈聽珠問她:“九娘有心上人嗎?”
柳昭惜扭扭捏捏半響,才道:“有的。”
“哪家的兒郎?”沈聽珠好奇問道。柳昭惜捂住臉,“哎呀,羞死了,不告訴你。”
二人又打鬧起來,直至夜半,柳昭惜已然睡熟了,沈聽珠躺在黑暗中,聽着身旁均勻的呼吸聲,緩緩閉上了眼睛…如同天氣蒙鴻,萌芽茲始,所有模糊的、被她刻意忽略的情緒,此刻都找到了源頭,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驟然串起。
她慌忙用手按住心口,那裡像揣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小鹿,又像是被溫水浸透,又暖又脹,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和慌亂。
須臾,她驟然睜開眼睛,心咚咚直跳不止。她想到的這一人——是趙玉琮。
*
次日天曉,日色當午,沒有半點雲彩,涼風不過檐屋,獵苑大熱,黃土塵灰撲在半空,燥熱蒸人,演武場建在擊鞠場北邊,黃旗麾動,箭靶與射位南北正對,幾位貴女并排較射,驚落了一樹的桃花,左右兩邊,齊端坐着其他貴女,談笑附雅,輕搖團扇。
萬俟珺跨坐在馬上,左手開弓,右手搭箭,霍地弓弦響,似風飛出,再取第二支箭來,搭一弓,連射三支,隻聽得“飕飕——”幾聲,三支三靶,正中靶心,收勢,嫣然一笑,“衆位娘子,如何?”
沈聽珠和柳昭惜連忙拍手叫好:“公主,你好厲害啊!”
萬侯珺笑道:“小意思,你們也去試試。”
沈聽珠一拍馬,學着萬俟珺模樣,取弓在手,搭上弓弦,向後扯了扯弓,一摯出一箭去,那支箭飛出,錯過箭靶,落在草地上,一箭射不着,她再搭第二支箭,一射出,又不知落往何處,幾支箭下來,沈聽珠一靶未中,掌心還被弓稍磨得通紅,她一拍腳,回馬轉來,以手扶額,“…獻醜了。”
柳昭惜也是如此,二人相視,縱情大笑,“哈哈哈……四娘,輪百工制造,沒人能比得過你,但輪這騎射,你可真得多練練了。”
沈聽珠搖頭,“若我在平地,興許還能中一發,可在這馬上,實在不成,馬兒一跑起來,我便看不準箭靶了,九娘,你怎得也如此?”
柳昭惜吐了吐舌頭,“我阿爹怕我受傷,很少讓我騎馬射箭,我也是不成的。”
“娘子可聽過‘百騎環繞,可裹萬衆,千騎分張,可盈百裡’?這便是我們大酆騎兵的厲害,其他三陸都望塵莫及。”萬俟珺搭弓射箭,再射幾箭,齊中靶心,“而這騎法有三種,對蹬,抹鞦,分鬃,射箭不僅講究換位,更是要求馬術精湛,想學好騎射,不是件容易事,得好好下功夫才是。”
“百騎環繞,可裹萬衆,千騎分張,可盈百裡。”沈聽珠心中默念,再搭上弓弦,道:“九娘,我們再練練吧。”
“好。”
二人又射了幾箭,有貴女叫了柳昭惜過去說話,沈聽珠手磨得泛疼,暫歇片刻,商秋心疼,忙給她敷上藥膏。
這時萬侯珺喚了衆娘子去射獵,進了獵場,衆人自由狩獵,商秋與沈聽珠一處,二人走至山腳下,遠遠看見一隻野兔跳過,沈聽珠忙搭弓,一箭射出,不出意料射了個空,她方收了弓,忽聽不遠處有聲音,沈聽珠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貓着腰過去,躲在草叢中,偷偷探出看了一眼。
卻見高瓊貞和杜如筠站在一處,一人穿黑紅,一人穿素白,高瓊貞面容豔麗,眸中透出幾分狠辣,她今日身上系了許多亮金的飾品,襯得她愈發光彩照人,杜如筠一如往日,簡單素淨,清冷疏離。
二人不知說了什麼,高瓊貞動作幅度頗大,晃得身上飾品铛铛作響。
杜如筠始終如常,說了幾句,便要轉身離開。
高瓊貞立時惱怒,對着她罵了幾句,猝然拉弓射出一箭,沈聽珠眼見不妙,忙對準高瓊貞這箭,射出一箭抵擋。
隻聽得“嗖嗖”兩聲,電光火石之間,兩箭相碰,突地爆出碎末,一箭堪堪斷開,落在地上,另一箭斜過杜如筠,正插進樹幹中,飛起爆開的細碎箭末意外擦過高瓊貞的側臉,劃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紅痕,她登時盯住沈聽珠,大怒叫道:“來人——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