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沈聽珠微微翕動眼睫,眼眸疲倦而悲凄,“三兄,你既認定我隻會裝可憐、博同情,成見如此,多說無益。”
沈聽祈一噎,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哎呀,有何可吵的,都是小事,四娘,走,我教你騎馬去。”董蒙士忙打哈哈,又小聲對渚晏說道:“您怎得不說幾句?”
渚晏道:“兄妹之事,善自處置。”
幾人一齊緘默,董蒙士想逗沈聽珠開心,但見她臉色實在不好,一時不敢說話。良久,沈聽珠站起身,平靜又坦然地看着沈聽祈,“三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更是認定我品行不端、心思龌龊,既如此,有什麼沖我來便好!二哥哥是我敬重之人,朱沈兩家來往多年,還望三兄謹言慎行,不要傷了兩家體面!”
沈聽祈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聽珠,沈聽珠連着深吸了幾口氣,沉默地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定,“二哥哥,我們去騎馬吧!”
“小四,你真要上場?”朱湜擔憂道。
沈聽珠雙眸湧滿了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我不能躲一輩子,怕一輩子!既應了,我便不會退縮,況且——我不願被人看輕!”
沈聽祈灌了口酒,丢下一句“随你。”,縱馬走開。
場上中簽隊員陸續登場,三三兩兩熱炭兒般湊在一處讨親熱,沈聽珠一近馬兒,臉上表情亂得一團糟。
朱湜拉住銜鐵,溫聲道:“别怕,小四。”待她稍定,才繼續教道:“你且先上馬,收緊缰繩,左腳踩穩馬镫,雙手攥牢馬鞍,運力往上一縱。”
沈聽珠掌心浮上熱汗,鼓足勇氣踩上馬镫,忽一個打滑,差點兒沒踩穩,她穩了穩腳步,抓緊馬鞍,一鼓作氣坐了上去。
“小四,你摸摸它。”朱湜鼓勵道。
沈聽珠僵硬伸出手,它一個鼻息,沈聽珠又吓得縮回了手。
朱湜溫柔一笑。忽地,柳昭惜駕着一匹黑馬從側邊飛出,速度極快,朝沈聽珠撞來,“砰”一下,馬兒受了驚,咈哧叫了一聲,蹬起前蹄,往場中奔去,沈聽珠慌不擇路,驚叫道:“停!停下來!”
驚馬一路掠過衆人,趙玉琮正和幾個大酆使臣寒暄,擡眼望見,立刻跳上赤骠,飛似地從後方趕上,兩馬并驅,趙玉琮看準時機,翻身躍上驚馬,一手穩穩攬住沈聽珠的腰将她護住,一手猛拽缰繩,沉聲低喝:“籲——!”驚馬馬力十足,嘶嘶叫道,前蹄猝立而起,好一陣才慢慢安定下來。
趙玉琮離镫下馬,小心地扶下沈聽珠,她餘驚未休,努力平穩呼吸,欠身道:“多謝世子。”
朱湜急急趕來,擔心地看了看沈聽珠,才向趙玉琮抱拳緻謝。
趙玉琮還禮道:“朱寺丞。”
遠處一郎君牽回另一匹驚馬,帶着柳昭惜前來賠罪,柳昭惜早吓得花容失色,沾地便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沈聽珠見她鬓發散亂,钗環歪墜,幾分滑稽,又有幾分可愛,倒讓她心頭那點氣也散了,“不妨事,我沒有受傷。”
公孫映瀾适時上前扶住柳昭惜,又轉頭問沈聽珠道:“四娘受驚了,可需請奉禦?”
同來的郎君面露愧色,作了一揖,道:“小妹騎術不精,驚擾各位,懇請見諒,不知沈家娘子可有受傷?”
沈聽珠搖頭。
幾人聊來幾句,沈聽珠才知他是柳中書第四子柳昭遠,與柳昭惜一母同胞,現任工部侍郎,柳昭惜本煩惱沈聽珠,但架不住柳昭遠在中調和,又見沈聽珠并沒有計較之意,心下再不好意思鬧性子,于是把臂撒嬌道:“四兄,我知錯了,你可不許再說我了。”
“好。”柳昭遠刮了刮她的鼻梁,“不過…蓿生傷了後腿,今日怕是上不了場了。”
柳昭惜“啊”了一聲,“諸位,我的馬兒傷了腿,我去看看,先告辭了!”說完撒腿跑去看馬,柳昭遠叫了一聲,她如夢初醒,着急忙慌補了一禮。
衆人失笑。
這會兒梅貴妃身邊的宮娥來說:“貴妃娘娘請公孫娘子過去說話。”公孫映瀾應聲點頭,向衆人福了福身,随宮娥離了擊鞠場。
趙玉琮問:“四娘騎射功夫如何?”
“騎射…”沈聽珠撓頭,叫苦不疊,“實不相瞞,簡直是八竅通了七竅——一竅不通。”
趙玉琮撲哧一笑,“無妨,現學也來得及,我教你便是!”
“不敢勞煩世子。”
“這有何勞煩?等着。”趙玉琮未等沈聽珠說話,便自跨步牽來一匹馬,說道:“這匹玉花骢受過訓,性子溫順,速度也慢,适合你騎。朱寺丞的銀鬃好是好,但性子太急,容易受傷,你試試這匹。”
沈聽珠瞧了朱湜一眼,見他含笑點頭,才敢上馬。趙玉琮見她動作生疏,便自然地俯身,示意她擡起腳:“镫帶需調緊些,免得滑脫。”他手握着她的長靴放入馬蹬,又調整了一下蹬帶。
“世子…”沈聽珠一怔,趙玉琮何等身份,怎可親手為她做這些,她下意識推拒,“這不合規矩……”
趙玉琮已直起身,神色坦然,仿佛隻是做了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踩穩了,記住,腰背挺直,目視前方,放松些。”
沈聽珠俛首,飛紅了臉。趙玉琮禦馬跟在她左右,打了個唿哨,兩匹馬穩步跑開,沈聽珠起初手忙腳亂,“世…世子,這…這…”
朱湜不放心道:“世子,這樣不成吧?”
“無妨,這馬有分寸,相信她!”趙玉琮語氣笃定,但見他騎一匹白馬,穿一領墨黑金絲團花袍,腰系一條鍍金獸紋束帶,映映日光下,身姿堅毅,如遊龍自在,“四娘,拉住缰繩,挺起腰背,雙腿推在馬肚兩側,記住,它能感覺到你的緊張,你要相信它,更要相信自己。”
“馬兒前進——小腿敲肚兩側,力度越大,速度越快,慢速——收緊缰繩,喊籲。”
沈聽珠依言而行,漸漸定了心神,摒棄了懼意,雙腿推住馬肚,跟着趙玉琮,略将腳一拍,馬兒行步越來越快,幾圈下來,竟也應對自如。
趙玉琮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霍地把馬一兜,“四娘,比一場?看誰先過場邊那棵柳樹?”
沈聽珠心頭湧上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她飛揚一笑,喝一聲“駕”,馬蹄翻盞,玉花骢聽話地加速,似風團兒般跑向場邊,趙玉琮不相承讓,緊随其後,二人一會并頭,一會隐隐速度壓過對方。沈聽珠專注地盯着前方的小旗,風拂過她的面頰,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說是遲,那時快,她一拍馬,玉花骢仿佛通曉心意,奮力一沖,如破勢一般,搶先半步抵達。
場上幾聲喝彩,沈聽珠圈馬回來,抱拳笑道:“世子,承讓。”
“好本事!佩服,佩服。”趙玉琮撫掌贊道,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随即,他從侍從手中接過球杆和球,從擊球教起,置球于空中,飛舞偃月球杖,做了幾次擊球的示範,“看準落點,揮杆要果斷,你試試。”
沈聽珠縱馬揮杆擊球,第一杆輪了個空,再一下,挺直打飛了出去,她扶額,“獻醜了。”
“初次上陣便能控馬至此,已是難得。”趙玉琮嘴角微揚,“打馬球,不僅講究馬技娴熟,能單手控馬,更講究運球有道,回旋自如,你之前從未訓過,如今自然難以把握,多練練就好。”
沈聽珠看着場邊那匹神駿的“追風”,遲疑地問道:“…世子想要大酆那匹馬嗎?”
趙玉琮聞言,側頭看她,眸中含笑,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在擔心什麼?…怕輸?”
沈聽珠被他看破心思,臉又熱了幾分,緩慢點了點頭。
“你若問我想不想要,我當然想要!不過嘛,我是小氣計較的人嗎?一匹馬而已,輸赢不打緊,難不成輸了,我還會打你一頓解氣?”趙玉琮一笑,神情認真起來,“倒是你,待會兒上了場,千萬小心。這馬球場上瞬息萬變,有時兩馬碰撞,輕則摔馬,重則失命,很是危險,你記住,待會兒不要管球,隻專心控好你的馬,千萬不要摔了。”
沈聽珠心頭一熱,用力點了點頭,“嗯,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