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場上整清，台上旗牌官傳下将令，禦龍官錦繡衣，持哥舒棒，在球場周圍，黃旗招動，五面金鼓齊鳴，樂聲大起，是道：蹴鞠場邊萬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十人十馬到場中心，趙玉琮跑馬入紅旗，萬俟珺跑馬入青旗，各隊分開陣仗，躍躍欲試。趙玉琮、沈聽珠、朱湜、榮敬公主驸馬房田倉和中書舍人宇文炎一隊，萬俟珺、晉王、沈聽祈、柳昭惜一隊，另加大酆随從一人。
内侍點起一根線香，一鼓響，兩隊齊呐一聲喊，萬俟珺率先開球，一球跨過半場，一記遠傳，晉王接過，一擊打過球門，拔得頭籌，場上一片喝彩，唱籌，增青旗一面。
趙玉琮和朱湜看了沈聽珠幾眼，她馭着馬，一臉嚴肅，趙玉琮揚聲，“四娘，小心騎馬！”
朱湜一球傳給他，趙玉琮大力一擊，策馬狂奔，順手一揮，進一球。
再一聲鑼響，趙玉琮驟馬而來，拈偃月球杖，虛影一招，踅将從萬俟珺手中扣過木球，萬俟珺一笑，兩馬相交，二人一來一往，一來一回，一個側身轉臂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一個勒轡邀鞍雙走馬，蹺身獨立似生神，一個如佛祖五行山壓孫悟空，翻轉筋鬥雲也無力，一個似十八羅漢的銅牆鐵壁，沒人能窺其破綻。
兩人纏鬥幾個餘回，衆人看得呆了，不言一語，遞相暗暗地喝彩。
又見趙玉琮追入一步，向回一扣，控球直出，沈聽祈和晉王從身後挾風追上來，呈兩面圍攻之勢，晉王探杆一撥，說時遲那時快，趙玉琮勒馬靈活躲開，跨過二人合圍，飛馬而出，一手将球傳給了宇文炎，他一馬當先，趁勢運球入洞。
不料，萬俟珺輪杆鏟起一片黃土，沖馬展臂一抄，木球在地上翻了幾個騰，滾向了沈聽珠。
她趕忙罩住木球，後方大酆随從跟上，橫開朱湜和房田倉，揚馬撞上沈聽珠。
馬兒一驚，沈聽珠身子猛地一晃，險險松杆落球，大酆随從再次撞來。
趙玉琮見狀，策馬疾馳，從後趕來。
二人對視，隻消一眼，沈聽珠将球打了出去，趙玉琮看準時機，一把接過，打球入洞。
唱籌，增紅旗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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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高台上，裴之巽伏在桌前，鋪開宣紙，提筆落下幾字，他低垂着眼，眉目溫潤，俊秀似竹，一襲月藍長袍，瘦削腰身，點點浮光掃過眼睫，白玉面容，似銀月落雪。
侍女看得怔住，手帕脫手而出，裴之巽頓筆，彎腰撿起，一雙清瘦修長的手遞上，侍女粉臉生紅，道了聲謝，視線又落在他坐下的木輪椅上，歎息一聲。
這裴六郎出身四世三公的河東裴氏，又是左仆射裴相繼的嫡長子，風華無雙…可惜，是個殘廢，侍女難掩惋惜之色，裴之巽看在眼裡，笑意冷清，轉動坐下的木輪椅，臨窗停下，一瞥，擊鞠場上的風光盡收眼底。
不時，皇帝散了衆臣，太子趙明乾和右仆射窦孜彥領送大酆使臣，來人伏侍安歇，又見裴之巽一人遠望，太子問：“元初，你在看什麼？”
“擊鞠。”裴之巽淡聲道。
窦孜彥順眼看去——場上大酆随從沖力過猛，一拉馬，失控撞向一旁的柳昭惜，眼看柳昭惜就要連人帶馬摔倒在地，沈聽珠伸出球杆，運杆推住她的杆子，往上一擡，帶力扶她上馬。
柳昭惜面露詫異，輕道了一聲謝。沈聽珠微仰起臉，迎風露出一雙清亮如水的眸子，她大大一笑，眉眼彎彎，面頰透紅。
窦孜彥駭然，“……這是誰家的娘子？”
侍女道了一個萬福，“回大人，她是沈大夫家的四娘子，名喚沈聽珠。”
窦孜彥恍惚，多年前，他遠遠見過她一面，當時她随渚晏進宮，小小孩童，侍立在後，低頭看不清眉眼。窦孜彥喃喃自語，“沈忡應的小娘子，怎麼會！？”
太子不解道：“舅舅？”
裴之巽靜坐，未有一言，漫天淨白的柳絮似亂瓊碎玉散在空中，飛過沈聽珠的發梢，裴之巽擡手，一團柳絮正落入他的掌心，輕盈軟暖，他擡眼，隻覺得一陣心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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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沉，場上戰況愈加激烈，青紅旗面球膠着，線香隐隐燃盡，趙玉琮躲開萬俟珺的進攻，卻不慎進了晉王和沈聽祈的埋伏，兩面并驅分镳，交臂疊迹，朱湜靈活騰挪上來，電光相逐球杖，橫在幾人中間，趙玉琮插空，一手将球傳給房田倉，他再一剪傳出。
木球蹭地飛在沈聽珠馬下，她一兜将回來，屏氣凝神，策馬運球，後方萬俟珺和沈聽祈抄了上來，沈聽珠斜馬躲過一擊，卻不想沈聽祈橫馬堵住前路，掣電一般運杆奪球。
沈聽珠退了幾步遠，一咬牙，左腳用力一蹬馬镫，身體借勢上探，挑球于上，猛地勒緊缰繩，馬蹄翻将前仰，她就勢單足踩上馬鞍，整個身體淩空而起，飛身盡平生氣将球打了出去，沈聽祈隻一撲，輪杆阻攔，她再一擡杆，一把打掉沈聽祈的球杆，球杆脫落，沈聽珠自己也因用力過猛，重心失衡，飛摔了出去。
“四娘——！”
“小四——！”
“沈聽珠——！”
幾聲驚呼，沈聽珠重重跌在馬下，馬蹄從她背上踏過，失控側翻過去，最後一絲線香燃盡，木球入洞，内侍擊鼓以示勝，台上衆人不住聲叫道：“好球！”
沈聽珠忍着劇痛，掙紮着爬起身，喊道：“我們赢了，世子！二哥哥！我們赢了！”
“沈聽珠，你不要命了！”沈聽祈下馬沖到近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吼一聲，臉上又是驚怒又是後怕，“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險！你是想活活摔死還是被馬踩死？”
沈聽珠吓了一跳，胳膊被抓得生疼，怯怯叫道：“三兄。”
沈聽祈一身火氣，急怒難當，氣沖沖甩開手，策馬而走。其餘衆将圍攏過來，柳昭惜扭捏上前，主動關心道：“四娘，你可還好？”
沈聽珠跳了幾步，胸口悶地痛了一下。朱湜心有餘悸，後怕道：“小四，你要吓壞我了！”
“沒事，我好得很。”沈聽珠眸子烏黑晶瑩，回頭一看，正對上趙玉琮那張沉沉的臉，他已大步流星，欺身近前。
她心頭莫名一跳，擠過衆人，歡喜道：“世子，我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