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筆,小娘子笑她,沈聽珠盯着紙上“情”之一字,不免失笑。
再一首是随性所寫,沈聽珠撐着筆,塗塗寫寫,又寫下:一夜春風夢醒去,小燈燃盡到天幽,開窗小杏香中望,總在輕風細雨樓。
這詩七不通八不平,薛意薇看了,笑道:“四娘這是有了心事?這夢醒去,燃盡到天幽倒是有幾分哀色。”沈聽珠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方才不知怎的,一下寫了出來……”
這時節春光正好,風吹花落,幾瓣梨花落在沈聽珠的詩作上,她拾起,心下沒了寫詩的心境,與薛意薇說了聲,獨去園子閑逛了。她一路走着,停在一處,透氣敞風,正覺閑适,一人走來,看見她,才覺一魂歸來,他癡癡然道:“神仙姐姐!”
沈聽珠聽了,不識他,福一禮。司馬琊心中郁氣散去,神志安定,急得走了幾步,“神仙姐姐,你……我…我們見過。”
沈聽珠疑惑,這兒郎兩眉入鬓,一身白衣,消瘦似竿,白面書生模樣,她隻道自己從未與外男一處,怎會與他見過,卻聽他言:“我喚司馬琊。”她頓時變了臉色,司馬家與平羨王一門勢力,兩年前,他的祖父在青州作亂,被趙玉琮斬于陣前,後來聖上奪了司馬家的勢力,留其質子司馬琊軟禁于京阙,不許随意行走。
她當他在這,又是與趙獻琮籌謀設計她,不由闆起臉,行一禮就走。司馬琊急忙追上來,一時語無倫次,落下淚來,“神仙姐姐,我們見過……我…我是青州司馬家的…”
沈聽珠隻以為他又在使手段,面上厭惡,司馬琊說不清話,見她厭惡神色,口中一絲氣息斷了,竟急得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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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時觀茶間,公孫映瀾已是哭了一場,紅着眼,捂帕抽泣,“是我與朱寺丞沒緣分,怨不得旁人。”
幾個貴女與她關系相好,有了幾分脾氣,罵道:“這沈四娘真是好本事,早年得了渚匠工的青眼,收她為徒不說,如今連咋們七娘的婚事也搶了,日後還不知道要鬧哪一出。”
“七娘你别哭,她若敢在你面前逞兇,我們定然不會放過她!”
柳昭惜心下疼惜她,氣惱道:“她一個小庶女,也就一些個不長眼的,拿她作個寶……”
話方落下,隻聽得“嘩拉——”一聲,簾門倏地從外拉開,貴女們的聲音停在半空,戛然止住。沈聽祈含笑立在茶間外,“早聞京阙貴女如市井婦人般多嘴多舌,今日難得聽到,可真是有耳福。”
貴女們何曾受過這等搶白,一時面面相觑,道:“沈三郎,這間是女眷席面,你貿然闖入,恐怕不合禮儀吧?”
沈聽祈輕笑,提起雙眉,“不合禮儀?衆位貴女飽讀詩書,最是懂禮儀知進退,不也喜歡在背後非議他人是非嗎?”
此話一出,衆貴女心中頓時湧起不快,縱然京中流言不斷,但沈聽珠終是姓沈,私語短長若是鬧到明面上,牽涉世家大族的隐事,貴女未必占得理。
“你…!”貴女們正惱,誰料沈聽祈砰得一聲重重合上簾門,憤恨恨地私語聲從裡間洩出。
沈聽祈不屑地冷笑一聲,遠遠看見沈聽珠急急跑過,他跟上去看,卻見她已進了女眷席中,他止了步,轉身退走。
且說沈聽珠方進了宴席,卻見衆貴女正圍着薛意薇柔聲安慰,她這時全然沒了方才的端正得體,跌坐在地上,捂住臉痛哭,沈聽珠不知發生了何事,茫然蹲下,聽她哭道:“自八歲初入京阙,巧遇世子,我便心悅于他,這些年,我努力讀書識禮,學着執掌中饋,從不敢懈怠半分。”
“哪怕…哪怕隻能做世子側妃,我也甘願,可他卻說,他不會娶我,他若娶妻,隻會是他唯一心愛之人,是一生一人,斷不能再容下第三人。”
薛意薇哭得沈聽珠五髒六腑都碎了,她眼淚止不住流下來,薛意薇淚幹氣絕,背過身去,“你們,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
衆貴女說了幾句,留她一人去哭一場,沈聽珠心中空落落的,出了門,亂走幾步,靠于一處戶牖蹲下,腦中煩郁,低下頭,腳尖無意識地撥弄着地上的小石子。
正自出神,忽覺後頸微微一涼,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還沒來得及細想,後腦勺便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沈聽珠猛地轉頭,卻見戶牖空空,她心下疑惑,剛想繼續撥弄石子,後腦勺又被輕輕敲了一下,她立刻警覺地再次回頭——戶牖依然空無一人,沈聽珠霍地站起身,轉向戶牖的另一側,正與探頭探腦的趙玉琮撞了個正着,她氣憤道:“世子!”
暖陽透過竹葉盈滿于趙玉琮身上,他嘴角銜着幾片竹葉,渾身浮着金色的亮光,瞧着貴氣極了,他粲然一笑,打趣道:“沈四,你怎的跟隻呆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