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許黎念提着兩杯咖啡走進江城民族樂團,一路快步拐進排練廳。
走在過道裡就能聽到絲竹聲聲,勤快的同事們已經開始一天的排練。
從揚城回來之後,她便投入到樂團的緊張排練之中,直接忙成兩點一線,快過年了,演出工作比較多。
“早,念念。”
“早,新出的口味給你帶了一杯。”
許黎念一邊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一邊把咖啡遞給一旁的琵琶手。蘇蘇是她在團裡比較要好的同事,兩人經常互帶好吃好玩的。
“謝謝。”蘇蘇停下正綁着的義甲,接手過去,随口問:“你的古筝修好了嗎?”
“沒有那麼快,估計得年後吧。”
陸雲深身體不好,得慢慢來,反正隻要能修,她也不急。
蘇蘇說:“你還挺厲害的,能把陸雲深請出來。”
“嗐,我哪有那麼大本事,也是托了人的。”
許黎念說着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皺了皺眉,“不好喝,踩雷了。”
蘇蘇聽了,也拿起喝了一口,“我倒覺得還行。”
“太酸了,我喜歡平衡一點的口感。”
就新口味的咖啡交流了兩句,許黎念把咖啡杯放下腳邊,問:“什麼調?”
蘇蘇答:“G。”
許黎念便開始埋頭調音。
說起民樂,大衆很容易就想起古筝,古筝在獨奏中很亮眼,好像很普通的曲子用古筝來演繹都很好聽。但其實古筝在民樂團中的位置有些尴尬。通常一個七八十人的樂團中,古筝隻需要一兩個。同樣是彈撥聲部,不像琵琶,中阮,大阮的配置那麼多。
究其原因,大概是在團隊合奏中古筝轉調比較麻煩,需要頻繁移碼調弦,而且餘音長容易與其他樂器聲音混合,在彈撥樂器中又沒有琵琶的顆粒感來得有特色。
合奏中需要古筝的時候,大概率曲子本身以古筝為主體,或者需要古筝特有的技法來推動樂曲情緒。
所以學古筝的想走樂團這條路的其實不太好找工作,很多人學校裡就轉其他樂器了。
她算是幸運的,去年音樂學院碩士畢業,當時江城民樂團正好招人,其中古筝就招一人,被她給考上了。
“對了,我中午去拿兩張票子送人,要不要一起去?”蘇蘇湊過來。
許黎念正在熟悉曲譜,說:“好啊。”
之前答應要請段莫凡看演出的,這次正好有機會。
蘇蘇詫異,“你之前不是都不要的嗎?”
“不要白不要。”
蘇蘇笑,“對啊,就是放網上賺點小錢錢也好啊。”
兩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有從門外快步進來的同事提醒,“趕緊的,瞿指來了。”
瞿指揮在業内很有名氣,拿過許多大獎,專業度很高,敬業追求完美,所以特别嚴格還愛罵人,每一次罵人前他總會先笑一下,大家私下都稱是死亡之笑。不過他對事不對人,私下還是一個很和藹的小老頭。
原本輕松的氛圍一下緊張了起來,大家都變得規矩起來,許黎念和蘇蘇也趕緊坐端正忙起來。
一頭花白蓬松長發的男人走了進來,不怒自威,帶有絕對的壓迫感。
他沒有什麼寒暄,在指揮席上坐下,掃視了全體樂手一圈,看到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便開始合排。
二胡有個細小的瑕疵都被他指出來,在重新來過兩次還是沒有修正過來之後,他露出了死亡之笑。
衆人倒抽一口氣,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如約而至,罵的全體二胡擡不起頭,心有餘悸。
好在第三次合得很好,瞿指揮臉色稍霁。
“類似的問題,我再找幾個。”瞿指揮快速翻動着樂譜。
衆人像被抽查考試,聚精會神起來。
翻動樂譜的手停住,瞿指揮說:“108小節。”
大家都刷刷翻譜子到相應位置。
瞿指揮看向正中後排的位置,“108小節,來,高音笙和笛子,一共4個小節,預備,3,4——”
清脆的聲音迸發出來,似空谷鳥叫。
這次他很滿意,拍了下大腿,“對,就是這個力度,漂亮,彈性出來了。”
整個曲子,二胡和大提琴最忙,弦都快拉冒煙了,許黎念卻閑出屁來,但也隻能幹坐着,留心等待自己的部分,就怕到時候被突然cue到進錯節拍被罵。
許黎念剛打了個哈欠,就聽得瞿指揮忽然說:“這次63小節,古筝solo。”
許黎念趕緊做好手勢,聚精會神,蓄勢待發。
“預備,2,3,起——”
古筝獨特的音色在排練廳裡回蕩,全場隻有她一個古筝,孤軍奮戰,沒有摸魚的可能性,容不了一點錯。
指揮棒再次指向她。
“不漸強,再來一次。”
看來沒有做到最好,許黎念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
“哎——好,搖指保持,刮奏——”
“不錯,情緒到位了。”
聽到他的點評,許黎念總算舒了一口氣。
瞿指揮又說:“所有彈撥樂,這塊重新來一遍,從54到63小節。”
……
一天緊鑼密鼓的排練,許黎念到家都八點了。沒什麼胃口,随便做了個酸奶碗,配着雲城帶回來的藍莓,一邊追劇一邊吃,放松自己。
想到白天領的演出票,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給段莫凡發微信。
她先拍了張票面信息的照片,然後附上一句:邀請你來聽我們團的民族管弦樂新年音樂會。
信息發出去五分鐘也沒有回應,許黎念感覺自己有些唐突了。
自揚城一别之後,兩人就沒再聯系。
其實她有一點戒斷反應,好像從來沒有和誰在一起連續吃過那麼多天的一日三餐,有點懷念那種談笑風生的感覺。
愈發襯得手中的酸奶索然無味。
于是她又補了一句:不算很重要的演出,如果沒空就算了。
過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回應,她握着手機有點後悔發了信息,可惜已經無法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