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可樂水珠在木紋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周拟還沉浸在巨大的沖擊感裡。

她看着眼前兩碗升騰着暖白蒸汽的面條，再看向旁邊那隻被五彩蠟燭強硬霸占的蛋糕，和旁邊那盒如同忠誠護衛般的冰涼草莓。

空氣裡彌漫着食物暖熱的香氣、奶油甜膩的召喚，以及沈燃身上帶着點煙火味的複雜氣息。

鼻子忽然湧上強烈的酸澀，眼底瞬間模糊一片。

就在這時。

沈燃已經拉過他那把硬實的餐椅坐下。

高大健碩的身軀在這方小小的空間裡顯得有些委屈。

他目光飛快地掠過那隻插着蠟燭的蛋糕，又極其迅速地瞥了周拟一眼，觸及她泛紅的眼眶時像被燙到般立刻轉開。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剛才更幹澀，帶着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孤勇，從口袋裡摸出那個皺巴巴的藍色硬紙火柴盒。

“點…點了。”

他低聲說，像在給一項爆破任務下令。

他抽出火柴。

動作帶着一種專注到凝滞的、近乎屏息的緊繃。

指尖捏着火柴杆，拇指指甲在側面磷紙粗糙的表面。

一小簇橘紅的火焰陡然跳躍出來，硫磺的味道瞬間彌漫。

沈燃的眉頭鎖得更緊，唇線抿得像刻刀劃出。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如同托舉着某種易碎的微光，将跳躍的火苗移向其中一支蠟燭的頂端。

燭芯遇火，“噗”一聲輕響，亮起一簇比火柴更明亮也更持久的金色火苗。

他松了口氣，臉上的肌肉線條也随之放松一絲，仿佛完成了一項精密拆彈作業。

随即，他動作加快了些，手指穩定地移動，依次點燃剩下的五支蠟燭。

橘黃色的小小光點，終于在這片由廚房延伸至客廳的溫暖空間裡，頑強地跳動起來。

暖色的光暈柔和地籠罩着蛋糕、草莓和那兩隻飽滿的面碗，在冰冷的公寓裡圈起一方微小的、珍貴的“異世界”。

暖黃的燭光微微搖曳，照亮周拟臉上未幹的淚痕。

沈燃終于點燃了最後一根蠟燭，動作不算流暢，但完成了。

他丢開燃燒過半的火柴梗，擡起頭。

廚房的光線柔和地勾勒他的側臉線條，高領毛衣襯得他下颌硬朗，眉骨那道結痂的傷痕在暖色裡淡成了無足輕重的印記。

他避開她淚光朦胧的視線，目光極其嚴肅地盯着桌上搖曳的燭火，仿佛那是某項需要完成的重大程序的下一步。

“……吹……熄了？”

他聲音低沉地提問，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努力擠出來，帶着一種自己也不太确定的、關于“儀式”流程該到哪一步的困擾。

那神情，與其說是慶祝生日的主人，不如說是被臨時拉來執行重要點火任務的爆破手，正在向上級确認是否可以引爆炸彈。

周拟看着那六簇努力跳動着的小小火焰。

看着他那副全神貫注、如臨大敵般盯着蠟燭的樣子。

所有的酸楚、委屈、驚訝、巨大沖擊帶來的茫然，以及此刻難以言喻的暖脹感……都在這一刻翻騰着，達到了頂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混合着食物的濃香湧入肺腑，卻奇異地帶着治愈的力量。

她将視線從那跳躍的火苗上移開，目光落在對面那個人身上，看着他僵硬緊繃卻又固執地執行着這些步驟的模樣。

她沒說話。

隻是緩緩地、輕輕地閉上眼睛。

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所有翻滾的情緒，隻剩下專注的弧度。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公寓，而是暖黃的燭光、雪白的奶油、鮮紅的水果、和那個用盡全力笨拙點亮這一切的人。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指尖微微用力。

心念在緊閉的眼底無聲流淌：

願……這指尖灼傷的血泡，終能開出堅韌的繭花，不再是為挨打而生。

願……這身後逼仄的泥沼，不再吞噬脊梁，能容她昂首，走出自己的路。

願……眼前這團暴躁沉默、傷痕累累的滾燙荒火……能燃得……再久一點。

燭光在眼皮上映出溫暖的紅暈。

時間仿佛在寂靜中凝固，隻有火焰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她胸腔裡沉穩卻異常清晰的搏動。

所有的願望沉重而無聲，砸落在靈魂深處。

幾秒之後。

她慢慢地、長長地吐出了那口氣。

帶着溫熱的氣息。

吹向前方搖曳的燭光。

六簇小小的火苗，連同那點硫磺味瞬間消失。

空氣中隻留下幾縷極淡的青煙，還有更濃郁的奶油甜香。

燈光似乎都因此亮了一些。

世界恢複了視覺和聲音。

面條的熱氣依舊袅袅升騰。

蛋糕在燈下顯得格外潔白。

那一盒鮮紅的草莓，像小小的勳章。

周拟睜開眼。

淚已經幹了，眼底隻剩下澄澈的平和，還有一絲釋然。

她看向對面。

沈燃在她吹熄蠟燭的瞬間，緊繃的肩背幾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

燭光消失，他仿佛卸下了最艱難的任務。

但目光觸及她那恢複了平靜、甚至還帶着一點很淡很淡的弧度的唇角時，他臉上的神情又迅速繃緊，那是一種混雜着松了口氣和“終于完了”的笨拙無措感。

他像是急于擺脫這詭異的、充滿奶油香和儀式感的氛圍，幾乎是立刻伸手抓過桌上的不鏽鋼漏勺，扔進了她那碗香氣濃郁的湯面裡。

湯勺沉入乳白的湯底，濺起一點油花。

“行了！完事了！”

他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帶着如釋重負的粗硬，像是在宣布某種折磨的結束。

“吃！”

他斬釘截鐵地下達最終指令，仿佛剛才那點亮、那注視、那緊繃的守護燭光的幾分鐘從未存在過。

他一把抓起自己的筷子，粗魯地伸向自己那碗面，動作之大，差點帶倒旁邊的冰可樂罐。

隻有那盒被他随意“砸”在蛋糕旁、卻依舊紅豔飽滿的冰草莓，和他此刻略顯粗暴卻埋頭暴風吸入面條的樣子，無聲地宣告着這個生澀、慌亂、又無比真實的“十七歲”生日夜，進入了下一個章節。

一個充滿了濃郁香氣、巨大咀嚼聲、和某種剛剛建立卻彼此心照不宣的“契約”的、隻屬于他們兩人的、溫暖的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