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的最後幾天,空氣裡灌滿了冰碴子,刀子般的寒風順着高樓縫隙呼嘯而過。
城市像一塊巨大的冷凍肉,被節日前夕的焦慮、期盼和商家的喧嚣燈光強行注入滾燙的油脂,蒸騰着一種疲憊而躁動的熱氣。
沈燃的公寓依舊是那個冰冷空曠的頂層堡壘。
巨大的落地窗外,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已經早早亮起了“Happy New Year”的巨大霓虹字母,循環閃爍着廉價而熱鬧的紅綠光彩。
冰冷的反光打在深灰的石英地磚上,像個跳着怪異舞蹈的彩色幽靈。
客廳靠近落地窗的那片小區域,依然是格格不入的溫暖據點。
白底藍花的小折疊桌鋪開了她的期末試卷和複習資料,椅背上那隻毛茸茸的黃色小雞在寒光中顯得格外突兀。
此刻,周拟正蜷坐在沙發的一角,膝蓋上攤着厚厚的錯題集,腳邊散落着幾團揉皺的草稿紙。筆尖無意識地在紙頁上戳點着,她的目光卻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那些閃爍的霓虹字母。
她沒提新年怎麼過。
這不是一個在她過往灰白人生裡會被特别标注的刻度。無非是日曆上多翻一頁,李桂蘭的咒罵也許能因為年節稍歇片刻。
但今年不同。
“今年”這兩個字裡,帶着一種沉甸甸的、她無法言說卻清晰感知的異樣重量。
沈燃從卧室出來,手裡罕見地沒拿他的平闆或雜志。
他踱到沙發後那片巨大的陰影裡,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她淩亂的桌面和明顯遊離的狀态。
眉頭習慣性地鎖起。
他停在沙發背後,高大的影子幾乎将她整個人籠罩進去。
一隻手掌無聲地越過沙發靠背,像摘掉什麼礙眼的雜物,精準地捏起她鋪在沙發扶手邊的一小團粉色絨毛——那是她自己編來減壓的小絨球,随意地一丢。
粉色絨球劃出小小的弧線,落在她面前的試卷一角,滾了半圈停下。
周拟猛地回神,看向那團滾落的粉色。
“哼。”
一個從鼻腔裡擠出的、帶着極度不耐的短促音節砸在頭頂上方。
沈燃沒看她,下巴微微擡起,視線落在窗外那片喧鬧虛假的霓虹上,聲音低沉得像從胸腔深處直接擠壓出來:“要凍死在窗戶邊上?”
他的意思清晰無比,别對着那些晃眼的光發呆。
周拟沒動,低頭用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團粉色小球。
冰涼的絨毛,刺得指腹微癢。
跨年的夜晚,終究還是到來了。
時鐘沉悶地走過十點半。
頂層公寓異常安靜。
廚房裡罕見的沒什麼動靜。
沈燃已經換了一套幹淨的深色運動服,靠着沙發另一頭坐下,修長的雙腿随意伸在深灰地磚上,手裡捏着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按着,屏幕上光影流轉,财經、體育、無聊的綜藝……
畫面飛速切換,屏幕的光映着他沒什麼表情的臉,更像是一種驅逐寂靜的儀式。
偶爾停留的間隙,他側過臉,餘光透過屏幕的反光捕捉角落書桌旁周拟的側影。
周拟還在她的白底藍花小桌旁。
筆尖懸在紙頁上,卻半天沒動一個字。
窗外,城市喧嚣的浪潮仿佛透過厚厚的玻璃隐隐傳來,帶着一種龐大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她感到一種奇特的懸浮感。
被懸在一個既不屬于過去也不屬于未來的真空裡。
她輕輕放下筆,指尖無意識地撚着試卷的邊角。
突然。
“過來。”
沙發方向傳來低沉的兩個字,短促,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周拟轉過頭。
沈燃已經放下了遙控器,屏幕停在一個喧嚣的跨年晚會現場,聲音被他調成了靜音,隻剩下主持人誇張的口型和五彩缤紛但無聲的混亂畫面。
他依舊沒看她,隻擡手點了點自己旁邊的沙發位置。
空間很大。
沙發如同巨大的孤島。
她依言起身,腳步很輕,坐到沈燃身邊。
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感覺到他身體散發出的、混着幹淨洗衣液和雄性氣息的微熱輻射。
沙發柔軟凹陷下去。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
空氣裡隻有靜音晚會閃爍變幻的光,和周拟自己略快的心跳。
“還有多久?”
周拟問,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她望着牆角的仿古擺鐘,時針和分針在冷光下走得沉着。
“急什麼?”
沈燃依舊看着無聲的彩色屏幕,聲音帶着一貫的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經心,似乎那即将跨越的一秒,比不上一場無聲的鬧劇。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靜默開始變得粘稠,帶着點無形的張力。
窗外的聲浪似乎愈發清晰,一種無形的鼓點敲在心上。
十一點五十。
周拟的手指輕輕蜷起,落在沙發光滑的皮質表面上。
她能清晰感覺到旁邊沙發微微凹陷的弧度和他平穩沉穩的呼吸。
空氣裡的氧氣像是被抽走了一些。
就在這時。
沈燃的身體毫無征兆地動了一下。
他側過身。
高大的身影帶來的無形壓力瞬間傾軋過來。
不是靠近,而是手臂猛地擡起。
那隻帶着薄繭,骨節分明的手掌帶着迅捷如電的速度。
卻沒有按向她的肩,也沒有試圖拉近,而是五指張開,以一種極其粗暴、不容躲閃、甚至帶着點洩憤意味的力量重重地拍在了兩人之間的沙發皮面上。
沙發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力道讓皮質猛然下陷,又急速回彈。
動作快、狠,充滿了毫無道理的強橫。
就在沙發皮面回彈、發出細微嗡鳴的瞬間。
就在周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猛地看向他的刹那。
沈燃的手掌并未收回。
而是如同在拍擊點生了根。
五指緊貼着微微震動的皮面。
極其自然地,帶着巨大的慣性力量,向内猛地一收。
動作連貫,如同潮汐拍打礁石後的自然退落。
但方向不是退後,而是一把扣住了她剛才蜷縮在沙發面上、距離他手掌落點僅有咫尺之遙的、微微發涼的左手手腕。
動作太快,力量太大,根本沒有給她絲毫反應和掙紮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