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裡蘿和林霧行行至十裡,眼前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峰。山峰高聳入雲,峰頂雲霧缭繞,宛若仙人聖境。半山腰處隐約可見一條黑色長蛇從一峰咬向另一峰,尾端綴着一個人影,像蕩秋千似得在空中飛快地滑出一道弧形。
林霧行禦劍去找那人影,很快便歸來:“是風吹雪,她等會就下來。”
方裡蘿:“你帶着她一起下來啊。”
林霧行一怔,笑道:“她不上我的劍。”
方裡蘿心裡想笑,林少主好像被嫌棄了。
不多時,那條百草的藤蔓帶着風吹雪一路落到了山腳,動作輕盈得像是一片随風飄揚的綠葉。
風吹雪身穿素雅的綠色長衫,袖子和褲腳都被撸了上去,背着一個竹編背簍。她剛落地,方裡蘿就迎了上去,一邊幫她取下背簍,一邊說着:“風吹雪,你太厲害了,爬那麼高都面不改色。”
風吹雪看着方裡蘿,似在回憶。
“哦……”方裡蘿這才想起介紹自己,“我叫方裡蘿,是一個散修。”
風吹雪挑挑眉,移開目光,把背簍裡的草藥全部拿出來分類擺放:“找我有事嗎?”
方裡蘿看向林霧行,見他走上前說道:“吹雪姑娘,我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她叫,燒魚一番。”
風吹雪整理草藥的手頓住,随即問道:“你們找她做什麼?”
林霧行回道:“我們找她通靈。”
風吹雪滿臉狐疑地看着他,但并未多問,低着頭繼續整理草藥,就在方裡蘿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風吹雪開口道:“我上次見她是兩年前,那時她手持約七尺長的紫檀木杖,頂端是一個木頭玄鳥,身上斜挂着一個盤子大的單面紅腰鼓,白皮鼓面上畫着一橫一豎兩道複雜的紅色祭文,中心還有一個藍色龍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已經很詳細了。”林霧行十分感激地笑笑。他早就在風吹雪開口時喚來了念念,念念聽完後啞啞地叫了兩聲,飛走了。
但方裡蘿卻是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笑嘻嘻地湊在風吹雪身邊,指着她的右手腕問:“風吹雪,你這個藤蔓仙器到底有多長啊?”
風吹雪平靜道:“不知道,反正夠用。”
方裡蘿又随便指着一捆草藥:“風吹雪,這個叫什麼啊?”
風吹雪頭都沒擡:“石上蓮。”
“那這個呢?”
“黃精。”
“還有黃色的,像花一樣的那個叫什麼?”
“連翹。”
風吹雪走到哪兒,方裡蘿就亦步亦趨地跟到哪兒,總是惡作劇般從她身後探出頭,興緻勃勃地問東問西,一向冷淡的風吹雪竟然出奇得有耐心,對方裡蘿有問必答。
兩個人沉浸在一問一答裡,全然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林霧行心中苦悶,走到方裡蘿身邊,以手掩嘴,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
聲音不夠大,方裡蘿沒有反應。林霧行捂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來,這次終于引起了方裡蘿的注意。
“你怎麼了?”方裡蘿問道。
林霧行清了清嗓:“嗓子有點幹。”
方裡蘿立刻轉頭:“風吹雪,他嗓子幹應該吃點什麼藥?”
風吹雪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喝點水。”
“哦,風吹雪說讓你喝點水。”
林霧行:“……”
不知等了多久,眼看着太陽就要下山了,風吹雪想趁着天亮再采一些藥材,被晾在一旁無人理會的林霧行終于聽到方裡蘿說走了,但她說的卻是:“啊,你怎麼還沒走啊?”
林霧行:“……我,我在等你一起走。”
方裡蘿:“等我做什麼呢?”
“等你一起去找燒魚一番。”林霧行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不是說好我們一起查明真相嗎?”
方裡蘿愕然。她随口說出的話,林霧行竟當真了。罷了罷了,他是長得好看的捕快,她是十惡不赦的兇手,她和他在一起除了有生命危險,其他什麼危險也沒有。
方裡蘿:“行,但你要聽我的。”
林霧行連連點頭,張開嘴笑了。
許是燒魚一番不好找,念念一直沒有回來報消息。方裡蘿想着這将是一場遠行路,便打算回趟家收拾東西,隻是這位林少主有點難辦。
“我想回趟家,要不你先去找風起葉落,等念念那邊有消息了,我們再在荷花街彙合。”
林霧行卻道:“我得和你一起回家。”
方裡蘿:“……請你自重。”
林霧行笑道:“方裡,你誤會我了。你不知道念念何時會帶回消息,總不能讓你天天去荷花街上守着吧。我跟你一起回家,認認路,到時候一有消息我就去你家找你,這樣好不好?”
林霧行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帶他回家就是帶狼入羊窩,風險太大,萬一哪天她的身份暴露了,連老巢都會被一鍋端了。
方裡蘿便道:“那你去荷花街找間客棧住下,我每天去找你一次,一有消息我們就動身,怎麼樣?”
再堅持下去隻會讓她覺得被冒犯,林霧行便道:“好,那我們現在回荷花街?”
方裡蘿點點頭。
一想到回去還要再走十裡路,方裡蘿雙腿發軟,揉了揉膝蓋,可憐兮兮地說道:“你能禦劍帶我回去嗎?我腳疼得很。”
林霧行看了一眼她的膝蓋,又看了看她的腳,笑道:“我正有此意。”
兩人像上次一樣面對面站在劍上。這次起步平緩,方裡蘿依舊一手捏住林霧行右上臂的衣服,一手捂着眼。
林霧行是萬萬不敢随便碰她的,但又怕不安全,便說:“方裡,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柱子,扶哪兒都行。”
高空之中大風刮過,方裡蘿沒聽清楚他的話,大聲喊道:“你說什麼?”
林霧行加大了聲音:“我說,你扶着我。”
方裡蘿隻顧着緊張了,沒去細想他的話,回道:“你又不怕高,卻要我扶着你,你還是不是人?”
林霧行反應了一會兒,哭笑不得。她想到哪裡去了,他隻是擔心她站不穩摔下去,不是他需要被别人來扶的意思。
算了,解釋不清楚。
“冒犯了,方裡。”林霧行在她耳邊喊道,随即右手緊握住她的左小臂,又往她面前走了走。
方裡蘿的心猛縮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他突然的觸碰。
五年前,她随師父去東山參加八方來會,師父也是這樣握住她的胳膊,當時她懸着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裡,甚至還敢通過指縫觀察沿途飛快變化的風景。
那時她的感覺是安心裡帶了些害怕。
現在她的感覺,是害怕裡帶了點安心。
林霧行見她沒有抗拒,嘴角不自覺揚起,隻顧着看她,以至于沒注意前方隐匿在黑夜裡的巍峨高山。
他大驚失色,快速将方裡蘿扯到懷裡,将劍急速調轉了方向,在高空中劃出一個圓形,擦着山峰的邊緣呼嘯而過。
驚險的時刻過去,林霧行緊張得胸口劇烈起伏,圈着方裡蘿的那條胳膊不自覺緊了又緊。
事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也就是在劍調轉方向的那一瞬間,方裡蘿迫于慣性睜開了眼睛。萬丈高空之上,漫天的黑暗突然襲來,張開血盆大口像要把她吞噬,腳下村鎮的點點燈光像跳動的鬼火,跳得她頭暈目眩。
“我要下去!”方裡蘿緊閉着眼,把臉埋在林霧行胸口,聲音顫抖。
兩人剛落地,方裡蘿的雙腿軟得站不住,快要從林霧行的懷裡滑下去,被林霧行急忙撈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林霧行的聲音在抖,心在抖,放在她後腦勺的手更是在抖。
“别害怕,方裡,落地了。”
方裡蘿的眼淚已經洇濕了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懷裡不停地抽泣,哭得林霧行的心都在發疼。
“我再也不敢了。”方裡蘿擡起頭,眼淚嘩啦啦地流,像是從篩網裡漏出來的水簾。
突然覺得頭發松松散散,方裡蘿摸了摸發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來了。
“頭巾也被吹跑了。”
林霧行既心疼又覺得好笑,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我賠你一個新的。”
“我那條也是新的。”方裡蘿委屈死了。
還沒戴熱乎呢就掉了。
林霧行笑道:“那我賠你兩個、三個、四個……你要多少我買多少,隻要你别生我的氣。”
方裡蘿第一反應是這得花多少錢啊。白花花銀子的重量把她砸醒了。
意識到她還在林霧行的懷裡,方裡蘿猛地一下彈開:“買!到荷花街你就給我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