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人都覺得李舒禾不該活着,隻因她失去了所謂的“名節”,就該以死明志。
而她的那位父親,沈直。更是行同犬彘,在他眼裡女子隻是待價而沽的物件,她們隻配成為他青雲路上的墊腳石。
在她五歲時,便親眼目睹沈直将自己的大女兒推入家裡的廂房,當時那裡面住着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據說是個當官的。
此後不久,沈直就從一個屢試不中的庸才,搖身一變,成為了當地從八品下的縣丞。
可等沈韫珠再次得知大姐姐的消息時,卻是一年以後,還是從旁人口中聽到的議論。
那也是她初次感悟到,世人在對待女子時是多麼輕賤又極端的嚴苛。
可憐她的大姐姐當年才十六歲,就橫死在床榻上,而禍首沈直卻不願将大姐姐接回來為她辦一場喪事。
他說:晦氣。
多麼卑劣又可笑!
沈韫珠心口忽然一陣絞痛,痛的她隻能彎腰蹲下來,汗水很快濡濕了她的頭發、衣衫。
她迫使自己中斷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她還沒有足夠的力量為大姐姐她們報仇,怎能輕易就讓那些陰晦的情緒來将自己裹挾、擊潰。
深呼吸幾次,疼痛被壓下,沈韫珠重新站起來,又強行将思緒拉回到案子上。
适才在廂房時,那婦人隻顧發洩對李舒禾的一腔怨怪,絮絮叨叨許久也沒有提供出有用的線索。
而李舒禾那位小姑子,從頭到尾都抿着唇不開口,可她的神态、反應都似是在極力克制自己。
她好像有話想說,卻不知何故又不敢開口。
沈韫珠揉開略僵的眉心,思緒打了個岔,突然想起還有衛琢這個人。
他怎麼還未回來?
沈韫珠又看一眼秦家大門,繼而順着外牆朝衛琢離去的方向走去。
不久轉過彎,眼前便出現一條幾丈寬的河流,晃動的水面波光粼粼,岸上的房屋、樹木以及坐在岸邊浣衣的婦人們,映照出搖曳的光影。
沈韫珠眼見衛琢的衣擺别在腰間、挽着褲腿,高高大大一個人立在一衆婦人間,幫完這個擰幹水,又去幫那個将險些順水沖走的衣物撈回來,那忙而不亂的模樣竟好似沒有昨夜那麼讨人嫌了。
她心緒一穩,竟難得生出一股閑适惬意來。
索性靠牆看着河邊那些人,又耐心等了兩盞茶的功夫,終于看到衛琢與衆人告别,緩緩走到岸上。
“秦家那裡進展不順?”衛琢整理着衣裳,雖是詢問的話,語氣卻十分笃定。
沈韫珠未答,猶豫片刻方才有些生硬的遞過去一條幹淨的帕子。
衛琢臉上原本松快的表情凝住,但轉瞬即逝,很快又神色自然的接過來随意擦拭幾下袖口的水漬,便将帕子折好收入蹀躞帶。
“髒了,洗淨後再還你。”
沈韫珠轉身離去,衛琢跟上。
“秦家人有些古怪,兒媳婦出喪之日,即便不用公婆出面主事,但也該守在家中,但秦家二房那位主事的嬸子卻對他們的行蹤含糊其辭。而且,李舒禾那位丈夫也未露面,恐怕也不在家中。”沈韫珠語調平和的說道。
衛琢點頭回應,說:“我聽說自李舒禾死後,她娘家人至今也無人出面。”
沈韫珠微不可察地壓了壓眼皮,難怪剛才總覺得秦家少了些什麼,原是沒有娘家人來哭喪。
她搖頭唏噓,将在秦家發生的事情都告知了衛琢。
“私視使目盲,私聽使耳聾,私慮使心狂。①”衛琢微沉下聲時,使得那原本清朗的音色變得有幾分内斂蠱惑。
沈韫珠不禁朝他看上一眼。
衛琢并未察覺到她的視線,隻是繼續說道:“我從方才那幾位大娘口中得知,李舒禾會自溺,多半是被秦家人給逼出來的。她們還說,秦家當初為了娶李舒禾沒少被李家為難,幾乎賠上了大半家底才将人娶回來。”
沈韫珠猜測道:“據案卷上記載,五名受害女子,有三位在重新回到婆家以後,皆被丈夫休棄送回本家。可秦家人分明嫌棄着李舒禾,卻不肯放她走,莫非是因收不回那些聘禮而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