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珠剛踏進秦家的院子,便察覺氣氛有些古怪。這裡除了陸續來吊唁死者的親朋鄰友,亦有不少來幫忙辦喪事的鄰裡。
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神色間未見有絲毫對逝者的哀思與尊重。閑言碎語充斥在周遭,竟全都是對死者的百般責備與譏嘲。
沈韫珠蹙眉,李舒禾分明是受害人,可在這些人眼裡,躺在靈堂中的人放佛不是秦家兒媳婦,而是個殘花敗柳死有餘辜的章台人兒。
“小娘子是?”往裡走了沒幾步,沈韫珠便被人攔下,對方奇怪又警惕地看着她。
沈韫珠朝婦人見禮,哀聲道:“我是李娘子的閨中好友,聽聞噩耗,專程來送她最後一程。”
對方是個四旬左右的婦人,看神态應是這李家人。
婦人又上下打量一番沈韫珠,見她面色和善,眼底的悲傷不似作假,這才收回手親自将人引入靈堂。
靈堂内隻跪坐着幾名小輩,亦是三兩個湊在一起耍鬧,見外面來了人方才收斂幾分,卻仍是掩不住臉上那輕視的神色。
而在這之中,唯有緊挨着棺材的也最年長的小娘子滿面悲戚,低低的啜泣聲不斷。
沈韫珠在先前那位婦人的指引下上前吊唁。
“阿嬸,這位小娘子是?”秦螢拭去眼淚,啞聲詢問。
婦人低聲同秦螢介紹:“這位自稱是你阿嫂的舊友。”說話間,二人交換了個隐晦不明的眼神。
秦螢白着臉紅着眼,虛虛朝沈韫珠見過禮後便又縮回原位,低頭繼續去擦拭早已幹掉的眼角。
沈韫珠敏銳察覺到,那小姑娘似在得知她的身份以後臉上有一瞬慌亂,繼而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冷靜。
她似乎很抗拒自己這個逝者的“好友”。
“節哀。”沈韫珠彎下腰,輕輕拉近與秦螢之間的距離,“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螢僵硬擡頭,冷不防對上直視自己的那雙眼睛,一時動彈不得。
沈韫珠生就一雙深幽潤澤的眸子,形若桃花,含笑時顯得尤為多情。可當她正色且專注的看人時,那被藏在水霧下的鋒芒便逐漸顯露,令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秦螢忽而生出陣陣被人由表及裡看穿的窘迫與驚駭。
“這位娘子,你當真是李舒禾的舊識?”旁邊的婦人始終保持着戒備之心,一瞧情勢不對,馬上伸手要去拉拽沈韫珠。
那本也隻是試探的托辭,既已被識破,沈韫珠便不打算繼續演下去,索性趁勢将身子輕巧地往左側一躲,避開對方手的同時,也将腰間錦囊裡的牌子亮出來。
這是神雀衛的牌子,但隻有一面刻着展翅的朱雀,另一面光滑平整,是讓她們這些參試的人拿來暫用的。
而京城之大,卻是連七、八歲的孩童也都能一眼識得此物。
果然,隻見婦人瞳孔驟然一縮,手在虛空中僵硬須臾方才顫着收回。轉頭與秦螢對視,二人皆亂了陣腳。
“你、這、我……李舒禾被、被人從水裡撈上來時,是、是經過縣衙仵作勘驗的,确認為、為自、自溺,怎的還勞駕女、女郎君您跑這一趟?”婦人暗暗掐住手腕,以此來讓自己冷靜下來。
沈韫珠看看周遭的環境,已經有不少秦家小輩奇怪地打量着她們,靈堂外也有人正逐漸靠近,于是舊話重提,“我們借一步詳談?”
婦人不敢怠慢,亦不想在衆多小輩的注視下被問詢,連忙将人引去後院的廂房,秦螢亦緊緊跟上。
沈韫珠向二人表明來意,可惜當事者已消香玉隕,再難有人知曉她那幾日失蹤時的經曆。是以,眼下也隻能從她身邊這些家人口中探一探消息了。
“這、這件事兒都過去多久了,李、舒禾那丫頭跑、丢了好幾日,回來卻不肯與咱們說實話,咱們哪裡又能知曉她去過何處,見過何人?”
“她出嫁前的事?那我們就更不清楚了,雖都住在同個坊,但隔着好幾條街呐,若非我們大郎去她家附近送布匹時被她勾了魂,非她不娶,我們也不能認識她。”
“那可真是個禍害精,還好是個短命的,要不然大郎他們一家人不得被戳一輩子脊梁骨,就連我們二房也都跟着受到了牽連,常被鄰裡笑話呐。”
沈韫珠适時提醒道:“在李舒禾之後,另有四名女子與她有相似經曆,由此可推斷,她們皆為受害人。而後來她們能夠安然回來,難道不是不幸中之大幸?又怎能忍心将罪責皆推到她們身上去。”
“名節都毀了,怎還能有臉苟活?”婦人眉毛一豎,此時倒不懼沈韫珠背後的神雀衛了,面目猙獰道:“這種時候她們就該自行了斷,豈能再回來連累家人,這是大不孝。”
“阿嬸……”秦螢眼看着沈韫珠的表情變得愈發冷沉,趕緊拽住婦人的袖子,示意她莫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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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以後,沈韫珠從秦家走出來,心裡蒸騰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焦躁。
那婦人尖酸刻薄的話語,像尖刀似的劃開她心底那層埋藏多年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