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為隴安,謝枕河心中踟蹰,自覺親自相詢方妥,他若妄下定論,平白傷了隴安的心便是他的罪過。
待将手頭冗務了結,諸事交接妥當,入府時,謝枕河依禮先去拜見梁文汐。
謝枕河攜來一匣泸江當地的糕點,錦匣輕啟。
内盛果子玲珑精巧,其形粉瓣疊疊,其間嬌蕊以碎金巧綴,宛然新綻粉荷,色澤熠熠,荷香浮動,誘人垂涎。
售賣荷花酥的是乃一位韶齡女子,謝枕河瞧見她時,她正收拾着閉鋪,謝枕河心下恻然,許她離城避禍,她執意不肯,言是生于泸江則葬于泸江。
其實泸江城内,市井煙火早絕,唯餘餓殍載道,滿目瘡痍,入城後方才聽聞,泸江水患頻頻,屢噬田舍,黎庶苦不堪言,煙波如畫、雲山含翠,終非魚米之鄉,實乃生計維艱之地。
宋輯甯隐瞞的極好。
梁文汐見之心生歡喜,命侍女置去内室,待王爺歸府後同享,歎道:“勞你記着。”
榮王今晨早早便去往太師府,太師昨日已抵豐鄞。
梁文汐知曉謝枕河來意,每每來皆是去見隴安,囑道:“隴安抱恙在榻,你且隔門,與她淺淺叙話罷,萬勿入内擾她。”
其實婚前再見,實為不妥。
謝枕河躬身作揖,“謝王妃體恤。”遂往長徽堂而去。
懷钰今日起身甚早,坐于院内的秋千上透着涼風,連日居于屋内,她實是悶得慌。
唐璃出門撞見她,略感意外,款步走至她身前略施叉手禮,“妹妹瞧着憔悴不少,不過既能起身,應該是無虞。”語氣裡隐有得意,隴安嫁與謝枕河,倒省的她動手除之。
懷钰颔首見禮,未曾動身,今晨她命青蓮出府采買去歲曬幹的菊朵,近日天候轉熱,喉間愈發幹澀難受,懷钰見唐璃仍注視自己,問道:“唐姐姐還有何事?”
唐璃倒是實誠,“我本來懷疑你不是她,十足十的疑心,可見你現下病态,卻又似極了她。”
院門輕啟,謝枕河拎着錦匣入内。
唐璃見狀淺淺一笑,朝謝枕河微微屈膝見禮,心間暗忖,她适才那番言語若被謝枕河聽及便好,随即攜着侍女往外而去。
院門輕阖,唐璃卻并未離去,悄立門外,她倒是想聽聽,謝枕河究竟有沒有疑心。
“你怎的來了?”懷钰擡眸相詢。
謝枕河一言不發,隻将眸光沉沉鎖住她。
懷钰被他凝睇的心下發虛,隻見他默然移步,與之前一樣,落座于秋千旁的石杌上。
謝枕河将精巧錦匣遞與她,“我從泸江帶回的,想着你或許會喜歡。”言畢,心頭卻蔓開澀意。
其實她并不喜歡罷?回想過往,隴安會當面與他分食、會笑語晏晏道“喜歡之物,當與喜歡之人同享”,然她……
凝着錦匣中的荷花酥,懷钰倏然愣住,與南夏黎庶擅制的截然不同,泸江的荷花酥清芬沁鼻,仿形惟妙惟肖,更承載着她那年生辰時的歡愉。
懷钰憶起,昔年二人途經泸江,偏逢驟雨山道滑坡,不宜趕路,隻得暫往府衙暫居,檐下雨幕如織,街巷遇着一位賣糕的小姑娘,伶仃身影惹她心憐,她遂将餘下的荷花酥盡數買下,泸江夏日滿城風荷,以荷入馔的糕餅點心甚夥,黎民百姓早已膩味,荷香縷縷的糕點便成了最難賣出的。
她捉弄人的頑心起,遞與宋輯甯唇邊讓他咽下,佯作一副他不咽下她便不悅的模樣,她與他皆不喜甜食,他倒由着她胡鬧,竟将一匣荷花酥從容啖盡,彼時她與他皆傷愈初安,她與他皆未改心性,一切辰光皆美好至極。
其實他那時,便已慣說些渾話,笑谑間,道是她親手喂他喂鸩酒,他也點滴不剩。
瞧她神色清冷,謝枕河蹙眉,“不喜麼?”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不喜,實是心中不喜。
懷钰默然不語,于她而言,那段镌刻于心的舊時暖意,不該與她不在意之人有任何牽扯。
懷钰隻當謝枕河與往常一樣,隻是為送來糕點,遂斂了心神,淡淡道:“有勞謝小侯爺記挂。”
果然又是這般疏離,謝枕河立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暗自思忖如何委婉探問,懷钰扶着廊柱,顫顫巍巍地往内室而去,髀骨處針刺般疼痛襲來,近些時日太子府的府醫囑她停用活血通絡與大補之藥,然于她舊傷大為不利。
謝枕河見她步履虛浮,上前扶住她臂膀,“你可還好?”盤桓心底的疑問,他實是問不出口。
懷钰搖首,倏然推開他,謝枕河稍稍躊躇,還是跟着入内,濃酽藥氣挾着清寒苦味撲鼻而入。
見坐榻小桌上的銅盆裡放着染血的尺素,殷紅點點,顯是不久,下一瞬,又見懷钰擡手拭去唇角殘血,謝枕河一瞧便覺不妙。
懷钰倒出十灰丸于掌心,也不就水,喉間一滾便吞入腹中,此刻,連她自己也隐隐察覺着異樣。
她的身子她清楚的,不至病入膏肓。
唐璃側耳片刻,未聞聲響,再聞動靜時,謝枕河打橫抱着懷钰疾步向外,懷钰面色慘淡,氣息奄奄,連唐璃也怔了怔,謝枕河沉聲:“唐二,煩請轉告王妃,我攜郡主去尋軍營的醫官診治,其醫術甚好。”醫官最擅将人從鬼門關奪回。
唐璃口中應道:“好。”
南夏用兵,精于利器淬毒,懷钰此刻模樣,謝枕河再是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