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規整排列,其間通道筆直,皆鋪以赭色礫石。
“諸地已起烽火,必須秣馬厲兵,枕戈待旦。”謝枕河輕歎一聲,“隻是,苦了他們。”
懷钰循他的目光望去,兵士皆身着木甲、幞頭,陣列于操練場中,步伐齊整劃一,是一雙雙繭痕縱橫的手,一張張遭風霜侵蝕的面容。
懷钰語帶凄怆:“我原以為戎翟之後,當絕幹戈之禍。”以為她能得隐居田野,歲歲安平之日。
謝枕河神色澹然,負手觀兵,“山河不一,你所言太過渺茫。”
懷钰悄聲喃喃:“你倒是看得開。”
前方營帳一人掀簾而出,朝謝枕河看來。
“大人。”謝枕河見此人,趨前躬身長揖。
想來此人身份不凡,懷钰默聲垂首,謝枕河倒是熱情,徑自介紹:“隴安,這位是兵曹參軍邵大人。”
南夏文華之風盛于兵戈,兵曹參軍雖非高官,卻乃樞要之職。
懷钰微微颔首,卻聽得邵勤道:“小侯爺以隴安喚之,許是闊别經年,煥然一新,在下竟認不出來了。”
聞言懷钰心頭驟緊,榮王的掌珠在入宮伴讀之前,王公貴胄多有緣得見,以往勉之叮囑她萬勿抛頭露面,思來也是因此。
-
泸江縣衙内,臨安侯展開宋輯甯親筆的書箋:
侯爺勞心,卓爾不群,不過至泸江旬月,即勘得劉氏的纰缪,甚稱朕心,雖已将其押解回平陽,侯爺萬勿懈怠,務必讓劉氏之事昭彰天下,不負朕意。
臨安侯覽畢後,幾不可聞的一歎,匆匆将書箋卷攏,轉向裴朝隐道:“裴将軍,陛下,可還有旁的示下?”
“沒有。”裴朝隐長揖,“陛下讓在下前來泸江監軍,日後諸事,勞煩侯爺照應。”
臨安侯将書箋擲于桌案上,走至窗前,憑欄遠看水景,泸江煙波浩渺,城圍河,河圍城,水郭相連,湖光山色,正是因此天然水障,泸江屢經兵燹,而未徹底城破。
透進的泠風掠過臨安侯鬓邊霜發,良久,臨安侯問道:“不知本侯的女兒,可安好?”
裴朝隐一愣,“娘娘已入南夏,陛下遣親衛與密探暗中相随,若他日得南夏城破,必安然接回娘娘。”
臨安侯痛心搖首,宋輯甯所謂視懷钰為世間珍寶,然得知懷钰與南夏牽連,為大業還是難以避免利用,與當初的宋安,行徑相異幾何。
“劉元帥此人,是風流恣意了些,恃天子恩寵而狂妄了些,可他!”臨安侯語滞,強抑心中憤懑,面色陰雲密布,“他從無不臣之心呐,若論武,他實是能人,有他在,兵士士氣鼓舞,何而不利?何而需要回平陽問責?陛下怎忍戕害他?”
“侯爺慎言。”裴朝隐沉聲,走至他身側,憑欄共眺煙波,“陛下所求乃能文會武之人,豈容莽夫逞兇,視黎庶為草芥。”
“你可知泸江而今是何狀況?可知何為‘權宜’二字?”臨安侯霍然側身看向裴朝隐,瞠目而視,眸中盡是不可置信,顫指窗外,“你去看看,你自己去營中看看!他劉元帥是做事不利黎庶,然則鼓舞士氣,穩定軍心,不是本侯,更不是你裴朝隐可為!”
語至激昂處,忽而氣短,臨安侯掌心頹然地撐在窗台。
裴朝隐平靜道:“在下唯奉陛下之言。”
臨安侯尚不知棄守泸江之議,以臨安侯的愚忠之性、重民之心,若得知必違诏私回平陽叩阙死谏。
“罷了,本侯與你這死腦筋的……根本是,對牛彈琴!”臨安侯甩袖憤然離去,當年便是瞧着宋輯甯以黎庶為先,方才答應那些朝臣共襄大義,怎知他較宋安隻好在一條,非事事以世家大族為先。
裴朝隐緊眉無奈一歎,“若臨安侯得知淑妃也想除劉家,不知作何感想。”劉氏之過,在輕慢黎庶,在為人不知拘守,确實沒有大的過錯,可剪除其勢,是為讓寒門子弟不要徹底寒心,讓他們重燃志氣,如蘇衍那般入仕途。
不可為而為之。
外面守着的府兵揚聲通報:“裴将軍,褚校尉求見。”
這褚校尉,常年留于大昭與安仁相近的長嶺郡,長嶺郡亦是安仁與大昭合謀計策遞交之地。
裴朝隐倏然看向門扉,心中戒惕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