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禀陛下,淑妃娘娘不知去了何處。”宮人通傳。
前日才逢行刺風波,宋輯甯心頭揪緊,實難不擔憂,當即撂下案牍之務,往傾瑤台而去。
輾轉尋覓良久,待尋至佛堂。
佛堂毗鄰宮阙正門,須拾數道玉階,過三處長廊方至,築于淩雲高閣,憑欄可瞰皇城,朱薨碧瓦盡收。
平素鮮有人至,一則上來途長易倦,二則宋輯甯不喜參禅禮佛,底下的人自是無心于此。
檀煙缭繞間,入目是懷钰恬靜側顔,她正阖眸跪于蒲團上,面容映着佛前燭影,纖掌合十參拜地藏王菩薩。
“阿钰舊日曾言神佛虛妄,不足為信。”宋輯甯入殿。
他唯笃人定勝天之理。
宋輯甯撩袍跪坐在她身側,“蒲團沁涼,仔細傷了膝,阿钰随朕回去可好?”
懷钰未應,長跪在此,方覺稍贖前愆。
默然良久,懷钰低語:“聽聞劉修容跟前的侍女,死了。”
宮裡原該避諱“死”字,懷钰淺淺聲氣辨不清悲喜,她現下覺着那些粉飾太平的雅稱,皆失了真意。
宋輯甯答道:“朕已命内府徹查。”
水光洇濕懷钰睫羽,泫然欲墜。
那侍女死了,劉姝甯想來是惄焉如搗,懷钰憶及連書,彼時她未及在側臨别相送,此後甚至未睹半片衣冠,那侍女屍身橫陳,不知連書玉殒之時,是否如是這般情狀。
她竟輕易忘卻,紅竹由南夏太子府調教,行事做派自與唐羨好她們同出一轍。
懷钰沒有提及梗陽嫆之事,此刻心緒不穩,她怕心神搖曳間露了破綻。
“阿钰,今世事動蕩,宮中亦非甯土,近日且勿随意走動,可好?”宋輯甯面帶憂色,至少待他将肅清逆黨,廓清朝綱。
先是江州水患,屢經疏浚方得稍安,未料現下羌國複燃烽燧,直犯泸江,燒殺搶掠,翁媪流離,諸般暴行罄竹難書。
既承社稷之重,自當砥柱中流。
他唯願河清海晏之日,護懷钰歲歲長安。
懷钰獨自起身,移步至門外請香添油,輕振香底,随後方才斂裾入内,捧香齊眉微斜,依制行三揖之禮。
依禮虔心谒拜,此不過初儀,可她今日力竭神疲,實是難繼周全,斂容銜悲将香柱奉入爐中。
此時殿外沉雷隐隐,值此時節多雨時,對懷钰舊傷不利,宋輯甯輕攬她肩頭,“且先随朕回去,朕此番未攜侍從,若驟雨傾至,恐要困守佛堂了。”
日漸相處之下,懷钰與他偶有談笑晏晏,但今日的垂首默然,太過安靜,渾不似素日性情。
猶憶往昔烽煙未起時,世态晏然,與她漸次相熟之後,他與皇兄偶窺揭露她促狹人的小心思,她便羞惱交加、羞靥飛霞的随手掣物擲之,靈俏之态畢現。
掩面假泣奔至靖窈面前傾訴,靖窈的性子素秉剛烈,掣起父皇賞她的柔絲鞭,便往他們劈面而來,鞭梢裂空聲裡,他們隻得倉皇避走,滿庭笑谑餘音。
而及至她抱恙卧榻時,他們探視時,她便緊攥錦褥嚴遮病骨之态,不許他們窺見絲毫,後聞内司低語,方知懷钰不願被人見及她汗濡粉褪、顔色頹靡之狀。
而今疏冷,他隻覺惋惜,她不願在他面前複昔年巧笑。
春日桃蹊柳陌,柳亸莺嬌。
宋輯甯攬護懷钰徐步,慢悠悠地行于宮道,隻覺杏花風軟,沾衣欲濕。
待至傾瑤台,懷钰取過錦褥,坐去軟榻上将周身緊緊裹覆,方才雨絲風片雖有宋輯甯的暖意熨貼,仍是有些餘寒。
吩咐淩翠往膳房取來姜湯。
宋輯甯瞥見桌案,他贈與懷钰的墨紫玉硯,她塵封未動,他記得她是喜歡題字的。
宋輯甯移步至案前,凝睇積塵蒙覆的殘卷墨痕: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不由側首朝懷钰問道:“此為阿钰名諱出處?”
但那玉字并非。
懷钰蔫蔫倚枕,“本是美玉之玉,但時常病痛,母親去尋了道士推算,方将玉字綴以金旁,而今這‘钰’為堅韌之意,許是希望我少些病痛吧。”
寓意極好的字,宋輯甯溫柔慰道:“阿钰的名諱甚好。”
她玉體違和,他遍訪岐黃,悉心宜養便是。
近日朝務冗雜,宋輯甯沒有久滞傾瑤台。
及至柳昏花暝,懷钰前往探望紅竹,本欲诘問她為何忍施此狠手,但見及她因傷難支身軀,終是斂了诘責之意,溫言相詢她的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