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侯已回平陽任職,以看望父親的名義出宮名正言順,懷钰須臾輕歎一聲,待用膳時便借此分說罷。
懷钰入内徑自坐至圓桌旁,鄒榮躬身退行,忙不疊招呼殿内宮人退下,站于殿門外歎道:“陛下這般守成的人,如今竟是事事慣縱淑妃,這後宮的天呐,怕是要變了,爾等切記,往後當差須得提起全神。”
憂心忡忡,不思飲食。
宋輯甯掠過她面前分毫未動的膳食,“可是膳房今日所呈不合口味?”
懷钰擱下玉箸,淡然道:“能否許我出宮見見父親?”
懷钰素來看重親人,左右如今城門守衛加強,她已是再無法逃離他,宋輯甯未有拒絕,“想何時去?朕教人備馬車送你回侯府。”
“你便答應了?”懷钰怔讷,他何時這般好說話的。
“朕豈會不答應你?”宋輯甯無奈搖首笑了笑,“朕既已答應,你怎的還這般憂心忡忡的模樣?”當真是令他生疑。
懷钰思索片刻,答道:“過午之後便去。”
便是掐準了宋輯甯每日午膳後皆要召尚書省官員議事,硬生生将宋輯甯想陪她同去的言語憋回。
宋輯甯含笑凝她,“罷了,便讓秦嬷嬷和淩翠陪着你回侯府,但有言在前,晚膳前必須回宮。”
修長指節扣住她後頸,将她拉近自己眼前,氣息迫近,“如今平陽嚴防死守,阿钰可别再生逃跑的心思。”
雖是應允懷钰回府,宋輯甯依舊暗遣親衛暗中跟着。
侯府荒蕪已久,庭階寂寂,臨安侯素來持躬儉素,稍加修葺便遷居其中。
久未住人,書房外青苔侵階,已見壁色斑駁,漆皮層層剝落。
臨安侯心道現下需要避嫌,懷钰在他書房門口敲了許久。
敲門聲不絕,臨安侯,心中終是不忍,這才命随從前去開門。
她何錯之有,懷钰難過道:“父親如此不願見我?”
君心難測,冀泾那日當着宋輯甯的面,臨安侯不敢露出心疼之意,否則若于有心人眼中,便會肆傳他知得實情,是因做戲方才面持怒意掌掴懷钰,如今再見女兒濁淚縱橫。
“坐罷。”臨安侯歎息,“你何必事事與陛下反着來呢?”
宋安仁柔有餘而剛斷不足,不懂權衡利弊,竟隻主張自守,不思進取,即便無宋輯甯,到底也會有旁的宗室子篡權奪位。
見懷钰不語,臨安侯繼續道:“陛下曾許諾我,若你願,中宮之位他會拱手予你。”
當初朝臣共叛宋安,他們這些人何嘗沒有私心,擇一能人,來日河山重整歸一,奸佞欲做開國的肱股之臣,旁的人欲逃離亂世波濤,皆是為賭,他素已匡扶嫡系為己任,宋輯甯對他并無過多信任,他必須小心謹慎。
這些心裡話,這些實情,臨安侯不敢同懷钰言明,所有人皆瞞着她朝臣共叛之事,是因知曉,她若知,必會利用宋輯甯對她的心意,将大昭攪得天翻地覆。
“中宮之位,我拿那勞什子的位份有何用!”懷钰竟是悲極反笑出聲,淚凝于睫,“父親怎就不明白,我畢生所願唯願四海澄平,我得以自由,您卸征衣歸家,我可與家人平安,可與所愛退居山野相守。”
扪心自問,自始至終,她從未做錯任何事,這便是她與宋安曾經傾心相護的衆人,偏讓她遇着這些糟心之事。
“先帝在位不過幾月,你未留他身側,你根本不明其中利害。”臨安侯手背拍在另一手掌心,眉頭緊皺,面容透着難以言說的疲憊,“先帝已崩,你莫非要一直活在過去不成?你從前,明明是最會往前看的呐……”尾音愈發顫抖。
懷钰:“誠然,從前,您言從前,一切皆回不去從前的,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
私情愛欲,困守的她痛不欲生。
懷钰苦笑,“我從前能從虎贲之将手中奪過帷幄之權,往後,我必定也能執手翻雲覆雨,奪回宋安的江山,父親當知我是何樣的人。”
現下她再如何不願,唇齒暗銜,她亦要同宋輯甯虛與委蛇下去。
臨安侯悚然擡首,震驚的擡眸看向懷钰,“你!”
懷钰心中起疑,不由問道:“父親,當真不知先帝因何而下位?”
看父親說宋安“已崩”時的容色,無半分作僞之态,懷钰檀口微顫,“父親常把‘忠義’二字懸于唇齒,便是黎民百姓亦傳頌您乃肱骨忠臣,您如今怎的會忠于宋輯甯?忠于弑君逆賊,您莫不是忘卻高祖臨終前的托您輔佐宋安之重,你這般作為如何對得起肱骨忠臣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