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被戳中内心,臨安侯袍袖揚起,桌案上的茶盞驟然落地應聲而碎,臨安侯厲斥:“住口!”
懷钰失望的背過身,打算離開,唇角泛起一抹譏诮笑意,“您的赤膽忠心,恕女兒眼拙,實難窺見分毫。”
當務之急,她需速速召集舊部僚屬商議如何救出宋安。
秦嬷嬷與淩翠識趣,一直在府邸外的馬車旁靜靜等候。
懷钰慣是警惕,從侯府後門繞道往後院竹林,揀背光處行去,喚來飛奴。
林中飛鴿,最為正常,待得暗處人影追至,隻見落葉潇潇,辨不清家鴿與野雀。
後院竹林離肖亭長居處近,那人是懷钰在軍營時的幕僚,是軍師膝下獨子,行事缜密持重,軍營中人對他皆以“小軍師”相稱。
若此人應着飛奴銜去的字箋而來赴約,則其心可鑒,說明他未有叛宋安。
若此人不至,則逆心昭然,懷钰會尋機除他。
舊部之中有數人的子嗣殁于宋輯甯手下,弑子之仇不共戴天,懷钰對他們無倒戈之虞。
方觸及侯府後門的銅環,懷钰耳畔忽聞枝柯窸窣,急趨至矮叢旁,冰冷劍刃直抵暗處蟄伏之人的咽喉,他背倚古槐樹幹,退無可退。
回府時懷钰便先回庫房拾得從前所用的小劍,此劍雖不合手,傷人綽綽有餘。
宋輯甯應允的爽快,懷钰知他不會輕易任由她,她慶幸這些暗中跟着的人不會離她太近,不會傷她。
思及這些人是奉命行事,何苦為難,懷钰收劍。
肖亭長等人從地道悄悄潛入侯府,地道可通茶室,懷钰于茶室等待良久,指尖拈着枚棋子,壁間傳來響動,懷钰聞聲淡然道:“終是來了。”棋子叩在棋盤上。
門窗緊阖,室内隻兩盞燭火,昏黃霧色。
肖亭長等人徑自坐于地面,懷钰回身,見衆人垂首難掩面容沉重之色,不由蹙眉,疑惑:“諸位何以這般情狀?”
肖亭長不知如今該喚懷钰為指揮使還是淑妃,他隻覺淑妃之稱辱沒懷钰,終究咽下稱謂,“不知喚我等來,所為何事?”
看着面前數道熟悉身影,懷钰怔忡,心下驚濤翻湧,若是他們也叛宋安……
思及凡事有試方有希望,懷钰展顔,試探問道:“許久未見,諸位過得可還好?”
卻見肖亭長瞥向窗棂處,長揖及地,“微臣惶恐。”
微臣,好一個微臣。
懷钰嘴角微微揚起,“原以為…”
雖說他們現下是閑官,但從前皆是橫槊躍馬的悍将,風吹草動不逃耳,輕易發覺躲于窗外欲竊聽的人。
在前坐着的幾人連忙給懷钰使眼色,懷钰霎時扭轉話鋒:“我命府生備了春醪,諸位且移步膳堂小酌罷,便當是許久未見的重逢之禮。”
懷钰此言一出,衆人頓悟,膳房牆垣下本就列着一地的酒壇,何以備酒,當是同從前一般,取出酒壇壓着的字箋,将所言寫入字箋,藏于地龍的方磚下。
茶室地道可直達府中四處。
侯府修葺隔音,但是否真能隔斷人語,猶未可知。
肖亭長适才那般言說,字字打着官腔,是怕來日被人抓住把柄。
若真被人暗中窺伺得去,懷钰至多落個不拘禮數私見外人的閑話,總強過被安上結黨營私的罪名。
離府之前,懷钰緩步前去膳堂,總覺着身後有人盯着她,令她脊骨生寒,轉身瞬看,惟見風吹草動。
無機會得以商議,懷钰揪心自己如何救出宋安,可現下必是無法再商議的,如今這情形,她斷不能連累舊部僚屬。
留得青山,不怕來日無柴火可燒。
懷钰遍搜各處方磚,取出字箋,肖亭長竟言:滿朝文武盡叛先帝,逼其自盡禅位,皆知個中實情,陛下嚴令不許相告于你,否則我等以命相抵,我等妻兒性命攥于陛下手中,餘者無家室的将士,身契亦在陛下手中,望閱完焚毀。
字箋飄落,似枯葉離枝。
懷钰全身氣力抽離,眼前忽地一黑,直直癱坐在地,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他當真是遠矚,當真是令她害怕至極。
他們究竟是被宋輯甯威脅,還是自叛宋安,心頭疑雲重重,懷钰自行想不明白。
步出府門,懷钰即見裴朝隐站于馬車前,心忖莫非方才窗棂後之人是他?難怪舊部僚屬不敢多言。
裴朝隐颔首,“請淑妃娘娘回宮。”
為防她逃走,他竟派心腹部下監視,懷钰面上仍是一派沉靜如水,唯有寸寸收緊的指節洩出心緒。
她一舉一動,皆逃不過他。
方回寝殿,宋輯甯展臂一攬便将懷钰困于臂彎,順勢卸下她腰間小劍。
“你做什麼!”懷钰驟然色變,伸手欲奪,“你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