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钰聞言,身子一顫,他難不難過關自己何事,擡眸看着淩翠,眸色滿是凄楚:“你閉嘴!”
淩翠看着懷钰單薄身形,還是開口憂心道:“娘娘,既是和親,安仁必當明珠韫椟,将二公主奉若上賓,您何至過于傷心。”
懷钰緩緩阖眸,她如今不過是被拔去翎羽的折翼青鸾,護不住身邊任何,除卻泣血,再無半分氣力。
傅霓旌遣宮人來傳話,催促懷钰即刻前往朱雀門,“淑妃娘娘安。”傳話的宮人斂衽行禮,“皇後娘娘命奴婢來請您,二公主将至朱雀門,還請淑妃娘娘移步稍疾些。”
懷钰擡腕拭面,衣袖掠過檀口,生生将面頰淚痕碾亂,面容顯露内心憤懑,懷钰暗自發誓,那些插手宋靖窈去和親的人,她必教他們血債血償,一概不落。
淩翠扶着懷钰起身,“娘娘,奴婢去取步辇來。”
懷钰搖了搖頭,“不必了,我走過去。”
起身腳步輕擡略有虛浮,每一步皆似是踩在心尖上,痛得她幾近窒息,她會狠狠記着如今她與宋靖窈,與太後在宮中的一切屈辱。
素衣,是今日晨起,她特意所擇。
懷钰正提着裙裾跌跌撞撞地穿過宮道,步伐踉跄,裙擺不時絞進回廊玉階縫隙,懷钰渾然不覺,驚得路過的宮人紛紛避讓。
宮人們見及淑妃這般模樣,皆垂首屏息,她們于宮中侍奉多年,皆聞之見之淑妃與二公主的情誼,今日二公主和親在即,淑妃定當是傷心欲絕。
懷钰不許淩翠近身跟着,踽踽前行,将至朱雀門,眼前光景漸次朦胧,踉跄扶住斑駁宮牆,指尖嵌進磚縫,宮牆落下碎屑,髀骨處劇痛難當,膝下一軟,踉跄數步,終是撲跌于地。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輯甯此刻身着龍袍,面容端肅如常,看見懷钰蜷跪在地哭泣,心中蓦地一滞,竟不顧天子儀制,疾步趨前,俯身半跪,将懷钰攬入懷中,失聲低喚:“阿钰。”
“怎的穿成這般模樣便出來了?”宋輯甯喉間滾過一聲歎息,指腹觸及溫熱淚痕時微滞,“行步也不知道小心些。”掌心貼着懷钰單薄脊背徐徐撫動,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淩翠小跑而來雙膝砸地,宋輯甯愠怒,睨着跪伏的淩翠,眉間蹙起深痕,斥責:“你便是如此照顧的?若摔着阿钰玉體,你有幾個腦袋夠抵?”
淩翠前額緊貼冰涼地面:“陛下恕罪。”
懷钰仰面看着宋輯甯,淚眼朦胧間但見宋輯甯冷肅眉眼,喉間酸澀難抑,顫聲哽咽道:“輯甯,靖窈她…她去和親,她年歲小,且她的腿如今那般模樣,她如何經得起安仁的風沙磋磨?”
懷钰指尖攥住宋輯甯的袍角,珠淚滴落于他的手背,她竟還在癡心妄想,還在妄想他收回成命。
宋輯甯隻覺心口絞動,掌心輕攏住懷钰顫抖的指尖,宋靖窈的苦楚他如何不知,可這不止是為避戰亂,更是為報生母當年苦難。
冕旒垂珠輕晃,宋輯甯寬慰:“阿钰,朕已命親衛全程相護,必保她周全至安仁。”
懷钰聞言,纖肩陡顫,萬般不甘郁結于胸,竟将唇瓣咬出點點血痕。
宋輯甯輕輕環繞住懷钰纖腰,全然将懷钰攬入懷中,穩穩将人托起,垂首鼻尖輕觸她發髻,溫言:“别動,小心跌下去。”
前方衆人在場,懷钰偏首欲避,低聲:“放開!”
随即悄聲罵他是無恥之徒,殺千刀的登徒子…宋輯甯倒是聽的真切。
到底還是顧念顔面,懷钰攥起他的衣袖,将面頰的淚痕擦盡。
送嫁的隊伍整裝,宋靖窈端肅持禮,眸中洇着化不開的愁霧,緩緩走向馬車,每一步皆似千鈞之重,擡手掠過步搖,回首凝望數次,依舊未見懷钰。
她既然即将離開大昭,有句話此時若再不言明,便再來不及了。
宋輯甯俯身将懷钰放下。
懷钰小跑奔至宋靖窈身前,喉間嘶啞,“靖窈…”
看着宋靖窈清減面容,懷钰悲痛,将哽咽揉成斷續低語:“這一别…不知何時才能與之再見…”
懷钰語未盡,宋靖窈一滴清淚已墜于下颌。
傅霓旌見懷钰穿衣不成體統,舉止不顧規矩,不由蹙眉,正欲啟唇訓誡,卻見宋輯甯笑意晏晏,雙含情目凝睇着懷钰的身影,倒教她将到口的“放肆”生生咽下。
宋靖窈牽起懷钰皓腕,将她拉至馬車旁。
将至車轅之際忽作凝滞,宋靖窈停下腳步。
隻見宋靖窈回身,俯身湊近懷钰,在懷钰耳畔悄聲說道:“皇兄他,在立政殿禦案後的地牢内,“西側龍首雙睛同時轉壓,其間關竅…”話音漸次低微。
懷钰的雙眸随着宋靖窈話音,漸漸不可置信地瞪大,衣袖下皓腕止不住的顫抖,心跳快得似要灼燒起來,生生将驚呼咬碎在貝齒間,隻應道一字“好”。
轉身眸光掠過衆人,在場之人,有一算一,她皆牢牢記着了。
宋靖窈立身,唇角漾開清淺笑意,帶着一絲釋然,“懷钰姐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