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輯甯見懷钰走回他身前,直視她問道:“她同你悄語了些什麼?”
懷钰退後一步同他拉開距離,怕旁人聽見,低聲:“女兒家的密語你也欲窺探。”偏首側眸,“宋輯甯你還要不要點臉?”
忽地又罵他不要臉,宋輯甯知她這嗔怒之态是因宋靖窈的事情惱他,隻好緘口不言。
懷钰指節微蜷,強抑心潮翻湧,他還活着,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宋輯甯竟是忘卻,宋靖窈名義上畢竟是嫡脈正統,豈會不知宮中有何密室。
绮蘭殿侍奉的宮人,皆是宋輯甯親點,個個生着雙鷹隼似的眸,監視環伺,宋靖窈那次同懷钰見面自是不敢言明。
不願再聽衆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絮叨,懷钰拂袖而去,朝身後跟着的淩翠冷聲撂下一句:“你且回傾瑤台候着,别跟着我。”直往禦苑而去,阖宮上下正忙着送嫁,禦苑深處人影寂寂,應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百卉含英,萬春亭階前新綻四瓣黃蕊,此藥名“白屈菜”,除卻宮中太醫,鮮少有人識得,懷钰從前在軍營,遊于野外受傷時就近采集過此藥,搗碎敷創,鎮痛之效更勝金瘡散。
此藥加劑内服,初時不過頭暈目眩,旬月間便漸成髓枯血竭之症,要人性命。
殺人,便是要教人死于無形,最是難查。
确認四周無人,懷钰折下三株藏于錦袋,往傾瑤台而回。
暴室那二名嬷嬷已被放出,此刻正跪于傾瑤台庭院,青磚沁涼,二人紋絲不動,靜待懷钰回宮道謝救命之恩。
懷钰攔下淩翠不許她入寝殿,朱唇微啟:“進來罷。”
懷钰擡眸輕問:“你二人進宮多長時日了?”
“回淑妃娘娘,奴婢進宮已四十年有餘。”
那想必此二人也是經曆“頗多”,待和親之事落幕,放歸名冊上的宮人便會被陸續安排出宮。
懷钰将錦盒取來,帶着一張阿雲母家的住址字箋,遞給二人,“如何帶出宮,你二人自行想法子,若是帶不出去,你二人久曆風霜,當知其中利害。”
私攜宮中之物若被發覺,難逃一死。
指撚出放于錦袋中的三株白屈菜,未待二人出言,懷钰唇角微勾:“将此物用杵臼搗細,摻入紀瑾華的粥食中。”
若教人瞧出破綻,做不到雁過無痕,亦是死路一條。
人在求生時的心思,是最為缜密的。
持此時節,九嫔之下,晚膳有翡翠白玉粥,最宜添這味苦辛,紀瑾華口味喜鹹,舌苔早被蝕鈍,難以發覺丁點異味,誤食白屈菜,且不說太醫難以診脈診出中毒迹象,即便是仵作剖屍驗毒,亦難尋端倪。
“娘娘,可這,此事來日若是東窗事發。”出聲的嬷嬷聲若蚊蚋,不是隻讓辦一件事的麼。
“若是自願,便收下這些銀錢,若是不願便推拒,此事我絕不強迫你二人。”懷钰從妝台下的抽屜中取出兩袋銀錠遞給二人,“你二人既是良籍,天地浩渺,離開之後誰能猜到乃你二人所為?”
沉甸甸兩袋,二人相視,若非家中實在困難,她們也不會在宮中待至暮年,點頭答應,“奴婢謝淑妃娘娘賞賜。”
雖認不出淑妃交由的是何物,但從前為保全自身性命,被宮中掌權之人收買,亦是做過不少腌臜事的。
“那紀婕妤同淑妃出自同族,淑妃竟下得去手。”離開傾瑤台後,其中一名嬷嬷念及此處,後脊蓦地竄起一股寒意。
趁着膳房今日當值人稀,二人回下房速速取杵臼搗細白屈菜,便往内府而去,途中一人駐足環視,宮道空寂,另一人則将杵臼擲入蓮池之中。
素日慣往膳房,膳房的宮人們對二人再熟悉不過,普通嫔妃的膳食是與天子、皇後的分開烹煮的。
一人去與留下做活的宮人談笑,轉移視線,“我呀,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可不得來尋點可口的…”
另一人則悄悄挪步至紀瑾華那正在熬煮的粥食前,将搗細的白屈菜放入翡翠白玉粥中,與粥中菘菜相融,許是這般行事慣常,既不緊張,亦不心驚,雙手無半分顫動。
懷钰做事素來快行,并非急于求成,恐空長夜驚夢罷了。
推開門扉,看着侍立在庭院的淩翠,懷钰問道:“你的名姓?”
淩翠回禀:“回娘娘,奴婢名喚淩翠,娘娘若是不嫌,喚奴婢小翠便是。”
懷钰未再多言,朝傾瑤台外走去,宋輯甯派來的人,必然不會忠于她,宮中若想行事方便,往往須有自己人,來日方長,她總會有法子收得忠心之人。
紀瑾華既然參透不明她離宮前那次相談所言,她自是不會再留。
忠心淺淡,用之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