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琬怔然失語,那日衆目睽睽之下對她以下犯上便罷了,今日又窺伺太子府的折子,這般行徑,哪是郡主對太子妃該有的禮數。
勉之未曾向林琬吐露過半字懷钰的身世,于林琬眼中,懷钰便是個被榮王夫婦慣壞的,驕矜跋扈的郡主。
“太子妃。”懷钰眸光犀利,“我無意與你針鋒相對,隻要你莫對為難江沅和她…孩子,我對你不會行不利之事。”
望着步步緊逼的懷钰,林琬倏然昂首,“你放肆!”
轉瞬雙眸睜大,不可置信道:“本宮是不喜江沅,可本宮也不屑作踐孩童,你休要污蔑本宮。”
江沅來書房拿赟兒掉落的玩物,竟聽得懷钰這一言,腳步頓在屏風後,屏息凝神,不敢走近。
林琬掌心重重拍在身側桌案上,“明日本宮進宮請安時倒要問問母後,天家血脈何時輪到外姓宗親來操心。”
将桌案上的折子一應歸于原位,林琬告誡懷钰:“能得入住太子府已是對你的天恩,你休得再做任何僭越之事。”
懷钰指尖輕點林琬肩頭,側步走向門扉,不明意味的笑道:“那太子妃便永遠守着你這閨閣戒尺,将韶華光陰盡付流水罷。”
門扉轟然阖閉,餘音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
林琬氣得粉面煞白,擡手顫顫指着關阖的門扉,她出生名門,自小便與儲君訂有婚約,莫說宮人内侍,便是宗室貴女們對她向來也是溫言軟語,豈容旁人這般放肆無狀。
她朱唇微顫半晌,“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步搖垂下的珠串撞得泠泠作響,直待飲下侍女奉上的溫茶,方才緩過氣來:“明日我必向母後禀明此事,這般不知禮數的,合該好好學學規矩。”
懷钰步過回廊,吩咐清蓮:“你在此處候着。”
語罷略頓,望向書房庭院中漸次掌起的紙燈,“待哥哥回來,便說我想見他。”
回至寝居,懷钰獨坐銅鏡前,看着鏡中自己,纖指撫上雙頰,鏡中映出的芙蓉面依稀還是舊時模樣,可眸光已浸染不盡寒霜,不過短短三年,便從雲霄直墜入地。
昔日何敢有人對她不敬,對她出言諷刺。
稀疏腳步聲撞碎子夜寂靜,不知卧房内的人是否已歇下,清蓮輕叩門,低聲道:“郡主,殿下來了。”
勉之方擡足跨過門檻,燭火明明滅滅間,一抹盈盈身影踉跄撲入懷中,懷钰廣袖翻飛,未言先凝噎,珠淚簌簌滾落浸透他前襟。
“哥哥…”懷钰這一聲裹着哽咽,顫不成聲。
懷中乍沉,勉之擡手輕撫她單薄脊背,掌心溫熱透過衣料,“懷钰怎麼了?且同我說。”
勉之垂眸看向,但見懷钰睫羽半掩,素日裡剔透的明眸此刻泛着薄紅。
懷钰恍若溺者攀孤槎,指尖緊緊攥住勉之衣袍,細若蚊蚋道:“哥哥可會抛下我不顧…”
她如今便隻有母親和哥哥可以稍加依傍,父親不願一同離開,從前待她好的恩親故友,多數已零落成塵。
“怎會?”勉之溫潤柔聲,“方才說過,哥哥這兒永遠是你的家。”他會永遠護着她。
懷钰纖弱身軀起伏,青絲逶迤委地,嗚咽自朱唇溢出,哀泣聲聲:“哥哥,我好似什麼都失去了…”
她的所愛,她世族的風光霁月,盡數已無。
勉之溫言勸慰:“你還有我,還有你母親和你小姨,皆是你的托蔭。”
懷钰聞言愈發悲從中來,珠淚漣漣。
良久,終是泣音漸弱。
勉之輕拭去她面頰殘淚,“懷钰,更漏沉沉該歇息了,我明日下完早朝,即刻回來陪你。”他在她寝居待太久不妥當。
懷钰怔怔擡首,霧蒙蒙的雙眸映着燭火,“嗯。”
遂想起那包糕點,小跑去圓桌前,“哥哥且等等。”
懷钰将油紙包遞給勉之,“在浮酥齋瞧見的,樣式精緻,隻是不知味道好不好。”
“好。”勉之接過,“不哭了,好生歇息。”
剛踏出院落,勉之便面色陰沉的吩咐随處:“去問問府中諸人,今日發生了何事。”
清蓮端進紋匜,關切道:“郡主,你可還好?”
昔日那般歡悅肆意的人,顧盼生輝的雙眸,如今整日憂愁纏繞眉間,雙眸亦似蒙塵明珠般黯淡。
懷钰還略有些氣息哽噎,“你怎的還沒歇?紋匜放圓桌上,你也去歇息罷。”
翌日,鳳儀殿的近侍女官早早便來太子府内傳召懷钰入宮。
今晨請安,待衆人離去後,林琬便朝皇後細細哭訴昨夜之事,哭訴完還不忘加一句:“母後,對兒臣出言不諱事小,可殿下的折子,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得以過目的?”
旁的事事小,哪怕是懷钰沉不住氣掌掴林琬,皇後也不會過于計較,可這太子府的折子…
皇後要堵林琬之口,不能讓懷钰擔上半分污名。
皇後安慰林琬:“你先回府罷,本宮自會罰她,你且記着,折子這事兒,不許同旁人言說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