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唇角陷出小小梨渦,“私宅還未完全布置好呢,買的家具還差些,明日才能全部搬回,可能還要叨擾哥哥。”
勉之凝着懷钰的雙眸,溫柔道:“何來叨擾,懷钰,哥哥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
家,她的家,究竟在何處?
從前以為是與父母一起,可如今分隔兩地,後來以為是與軍營中互相交付性命的衆人一起,可如今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再後來以為是與宋安…
懷钰猝然起身背對勉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嫩肉,淚水灼着眼眶,她仰頭去看房梁間遊弋的塵絮,“哥哥,我出府一趟,晚些再回。”
清蓮一直在門外候着,懷钰似被抽幹生氣,嘴唇泛着青白,微微顫抖着,步子紊亂而拖沓,下台階時身體前傾倒去,好在清蓮及時看見,伸手扶住她,“這幾日過于操勞,郡主不若叫府醫來瞧瞧罷?”
懷钰:“無礙,出去逛逛,散散心便好。”
自打回來後,隻要靜下心來,便不免思及從前傷痛。
出府拐過三棵老槐樹,浮酥齋商鋪的窗棂挑出六盞描字紙燈,檐下垂着竹簾,簾後隐約飄來松木蒸籠的清香。
懷钰此刻似被糕點甜膩味兒黏在喉間,蹙眉退後半步,正要轉身,卻見竹簾輕擡,着艾綠衣裳的老闆娘捧着瓷碟慢步而出,碟中置着半透的翠凍。
“姑娘且看,這是今兒用藩荷和岩茶熬的凍兒。”老闆娘腕間細镯輕碰瓷碟,清苦茶香混着草木氣息漫來,老闆娘将木匙遞給懷钰,“姑娘且嘗嘗,若是味兒好,不妨為家裡人帶些?”
鬼使神差地,懷钰接過木匙舀了小塊,涼絲絲的翠色觸舌,先湧上喉的是槐花蜜的清甜,待要皺眉,回甘裡忽地綻出岩茶的甘洌,倒似在暮春竹林間飲罷新茶。
竹簾内忽然傳來風輪轉動的泠泠聲,懷钰循聲望去,木簋裡擺着各色點心,摻了艾草汁的雲片糕,洛神花染的千層酥,最妙當屬懸在甕中的水晶包,薄如蟬翼的面皮裹着整朵糖漬玉蘭,隔着紙燈竟能看見花瓣經絡。
清蓮看及驚歎:“郡主,奴婢還未見過這般新奇的糕點。”
老闆娘笑着揭開小甕,蜜香裡混着淡淡藥香,“枇杷和川貝熬的淋汁兒,止咳潤肺最是相宜。”
懷钰倒是有些興趣,退步與老闆娘拉開些距離,指了指那甕水晶包,“将這甕裡的包起來罷。”
清蓮滿臉疑惑,“郡主,你平日不是不喜甜食麼?”今日居然買這般多。
“姑娘是要自己系還是我幫您系?”老闆娘說完這話。
剛側目一瞬,便急急迎上前,“哎喲,謝小侯爺,怎勞您親臨?”
謝枕河扯住缰繩,糕點鋪前,竟站着雲霞化成的人。
懷钰低頭系油紙的動作使玉梅紋衣領稍稍敞開,露出一段凝脂般的後頸,蒸籠的霧氣漫過竹簾,懷钰鬓邊碎發沾及水汽,于西景下泛着柔光。
謝枕河翻身下馬時碰響腰間玉帶,叮咚聲使得懷钰指尖一顫,懷钰回眸看向老闆娘,“清蓮,結賬。”
清蓮付完銀錢後原想幫懷钰拿着,懷钰抱着油紙包,笑意嫣嫣的搖了搖頭,“哥哥應該會喜歡的罷?我記得他喜歡甜食。”
老闆娘見謝枕河直直盯着那姑娘側顔,輕喚兩聲:“小侯爺?小侯爺?”
随從遞上碎銀,“同往常一樣,翠凍兩份。”
謝枕河看向懷钰,低聲問随從:“她,是否是那日在宮中見到的那位?”
随從随着他目光看去,目視幾眼答道:“倒是真像,可要奴才上前詢問?”
謝枕河平靜道:“不必了。”未再想注視懷钰面容,轉開視線,卻在掠過懷钰腰間騰龍玉佩時驟然凝眸,快步上前扣上懷钰手臂。
謝枕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懷钰吃痛悶哼,回身看及眼前陌生之人,清蓮怒斥:“你是何人?休得無禮。”
謝枕河方覺自己無禮,松開手顫聲問道:“隴安?你可是隴安?”
太子府姬妾他皆是見過,除卻此,還能住于太子府且有太子符令的,隻能是隴安。
謝枕河急切:“隴安,是我啊,謝枕河是我…”
唐羨好見勢不妙,從暗處踱步而出,佩劍抵于謝枕河身前:“謝小侯爺,自重。”
恐懼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懷钰面露冷漠疏離,遂速速轉身離去,清蓮揉了揉懷钰手臂,關切道:“郡主可還好?”
懷钰拉着唐羨好往後走,“你來,我也有事同你說。”
謝枕河欲往前追問,随從急忙攔住他:“小侯爺,您這也太冒昧了,郡主,許是未認出你來。”
謝枕河失神,喃喃:“未認出…”
可隴安定是不會忘卻他名姓的,即便是數年未見。
懷钰腿下虛軟,踉跄跌跪于地面,二人急急去扶她,懷钰滿心隻覺心虛與害怕,方才那人她未曾見過,那便隻能是隴安郡主的舊熟。
懷钰纖肩輕顫,唐羨好輕撫順其背,安慰:“郡主放心,那年戰亂之後謝小侯爺便未再見過隴安郡主。”
懷钰扯了扯嘴角,“用着旁人的身份,終是日夜提心吊膽,膽戰心驚。”
唐羨好與清蓮對視面露疑惑,清蓮心虛垂眸,懷钰從前不論是上陣殺敵,還是陷入敵軍軍營撒謊逃走皆是面不改色的,唐羨好思不明她眼下為何會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