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輯甯攬着她,聲音隻夠她聽見:“宋安是朕手足,可她不是,阿钰,朕已是仁至義盡。”他如此,亦是保下宋靖窈的性命。
宋靖窈對宋輯甯兒時亦是折辱過,她吆喝身旁宮人捉弄宋輯甯幾數次,再說太後,差點殺了宋輯甯,他确實是仁至義盡。
太後之女,但又非高祖親女,難怪,宋輯甯要關她,宋安也要。
“太後之失,靖窈何辜?”懷钰這話問得天真。
宋輯甯目視她,懷钰低頭靠他巨骨處,狠狠掐了掐掌心,才忍住想質問宋輯甯的心。
她知曉宋安之死是他逆鱗,宋安之子,更是…
绮蘭殿既無小殿下身影,她隻得再行打探。
宋輯甯并未因她方才舉動惱她,輕笑出聲,心中所願所成,過于歡喜。
懷钰無力扇他,“宋輯甯,你腼顔人世…”她就說應該離他更遠些。
懷钰罵人左不過就三兩詞彙,不是人,不是個東西,腼顔人世,宋輯甯已是習慣。
“阿钰,你若想問什麼你問朕,朕必然知無不言。”她想知曉的一切,除卻宋安本人,隻要她願意問他,他一定說盡。
安靜許久,本以為懷钰是靠着他睡着,衣襟浸入熱意卻越來越甚。
宋輯甯輕拍了拍她臉,“懷钰?懷钰?”
是真病了,“鄒榮,速去傳章太醫來此。”
将被衿攏在她身前,把炭爐盆往榻前挪近。
章太醫得命不敢停歇半步,速速趕來,懷钰僅是脈象浮緊,他這才稍松口氣:“回陛下,紀姑娘是寒邪侵體所緻風寒,這才微有發熱,并無大礙,微臣這就下去開藥。”
宋輯甯看向殿内宮人,聲寒如冰:“朕讓你們好生看着她,你們便是這般看着的?”
殿内宮人誠惶誠恐,“陛下恕罪。”其它皆不敢多言。
連書雖垂首心中卻對宋輯甯恨之不及:姑娘當初信他信得差點丢去性命,連這弱體皆是因他,他怎有臉遷怒旁人。
還需回立政殿批閱奏折,商議朝事,宋輯甯吩咐宮人:“待她醒來,務必讓她服藥。”
行至連書身側時,意味不明沉聲:“莫要自作聰明,危及你主子。”
連書額頭伏地,“奴婢不敢。”
待宋輯甯離開,連書将殿内衆人推出門外,倒半杯茶,到床榻前拉下床帏全全遮擋住,取出錦袋中的瓷瓶,數顆紅色小藥丸喂入懷钰口中。
看來需提前日程,盡快聯絡舊部,速接懷钰回南夏。
懷钰昏睡一日,夢中如溺水之人掙紮。
前段其樂融融,世事安甯,與太子月書赤繩,四殿下六箱滿擡贈禮,皇後親自為她簪花,陛下親賜丹書鐵券,臨安侯府數十日宴請,懷钰猶璀璨明珠,受衆人矚目,受族人敬愛。
仿若一幅美好山水民生畫卷徐徐展開,直至某些事情發生改變。
後半段宮變破城,陛下于金銮坐被刺殺,小殿下溺水身亡,二公主慘遭毒手…
驚夢驟醒,懷钰冷汗浸濕衣襟,帶着冰冷寒意與深深的心痛,懷钰坐起身,頭靠雙膝淚如泉湧,那些曾幾逝去的記憶,在夢中變得如此令人恐懼不安。
曾幾何時,紀氏一族盛極一時,權傾朝野,風光無限,她原本是令人最為豔羨的女子。
如今一切皆毀在宋輯甯手中,世族沒落,族中人人自危。
阿雲端着托盤入内,“紀姑娘醒了?”
将藥碗端給懷钰,“太醫說您染了風寒,先把藥飲了罷。”
懷钰見黑糊糊的一碗,端起一飲而盡,她原是最怕苦的,從前每次喝藥都要人哄了再哄從喝。
阿雲遞上蜜餞,懷钰看亦未看便推開來,不好再說什麼,阿雲端着托盤退出殿内。
不見連書蹤迹,懷钰甩了甩頭,抱着自己頭顱,自己現下是個沒用的身子,落下太多舊傷,在外與探子互遞亦好,在宮中向外傳信亦好,如今全全托于舊部衆人身上。
下榻癱軟在地,雙腿使不上力,連書應是給她喂了祛毒的藥,這藥副效太大,全身無力會持續四五日之久。
當年被羌國俘入,逃離時身中一箭,箭淬了毒,後尋遍名醫亦不得壓制,發起病來,全身如螞蟻啃噬,風寒脈象不過是表症。
多虧哥哥後來以血為引,鑽研數年給她研制的這藥,卻亦隻能短暫壓制,撩開堪堪衣襟,髀骨處皮膚上留下一道駭人傷疤,再也去不掉。
她不想做碌碌無為的世族小姐,她曾以為隻要數立功名,便可獲封,奈何她是女子,按大昭律例,就是她赫赫戰功,被天子賜婚,被賞以萬金在世人眼中便是恩典了。
怎料如今留下這殘軀病體,面如病鬼。
她其實極其怕奔赴于沙場,可族中多是武将,她不願族人全數傾覆沙場,亦不願宋安有危,這才前去軍中為父出謀劃策。
她那三腳貓功夫,堪堪能護己身,護不了旁人,亦重傷不了敵軍。
看姑父一家是盡數戰死沙場,最後卻落得個被新君斬首的下場。
剛剛那藥太苦,又思及此,胃中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