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宮人前去立政殿回禀懷钰已醒,宋輯甯疾步趕至傾瑤台,他心中緊着她狀況如何。
懷钰起身後便吩咐阿雲給她磨墨,她原是寫得一手好字的,可手腕受過傷後,筆鋒總松軟無勁。
“就是詩詞無天賦,題的全是大白話,”懷钰自嘲。
「夜半夢回當年事,今朝醒來心猶悸。」
題字虛浮,不過幾字便令懷钰呼吸促急,手無力垂下,素豪落地濺起墨花染濕點點衣裙。
宋輯甯大步走過去扶住她,滿眼憂心,“阿钰。”
懷钰此刻弱不勝衣,半阖雙眼。
他隻先前聽侯夫人說過她因着前些年心緒操勞身子不好,怎會至此地步,莫不成是她身上舊傷所緻,他在軍營那四年是常有瞧見她負傷而歸,身上定是傷痕累累。
扶懷钰坐于美人榻上,宋輯甯拿起桌案上她方才題的字,看及當年事三字面色驟冷,“阿钰,你…”
回頭卻見懷钰身軟靠在榻延,如被重雪壓着的纖細梅枝,懷钰聲音微弱:“我要見太後,讓我見她罷。”
宋輯甯坐于她身旁,目色漸深,“阿钰,莫要去揭這層布。”皇室醜聞,若是傳出去,相關之人皆不得不因此喪命。
懷钰臉靠在榻延,目無寸光,垂眸輕聲:“讓我見見罷。”
她今日呼吸聲略有些急促,“求你了…”
見她這般,宋輯甯去床榻拾起被衾為她披上,他實在憂心,眼底是不易察覺的苦澀,話語尤輕:“好,朕讓鄒榮給你傳轎辇來,身子好些了,白日去,入夜寒涼。”雖說逾矩,轎辇相較步辇可擋些風雪。
懷钰點了點頭,她如今這樣頹力,不會拒絕,每隔兩三月,總會有一遭如此,已習以為常。
宋輯甯知她需要休息,不多作擾她,耐心道:“記得按時喝藥。”确認屋内窗棂關好,隻留了微微縫隙透氣,方才離開回立政殿。
懷钰隻能待過這幾日,有力起身了再去詢太後,她現在着實困意泛泛。
兩個時辰之後,連書方才回傾瑤台。
連書走至榻前蹲下身,見她悠悠轉醒,關切:“姑娘醒了,可有好些了?”見懷钰未有皺眉,應當是沒有疼痛感了。
将手中信條展開給她看,“姑娘你看,我去信給殿下,今日得回信了,殿下說會讓他的人給你探查皇陵之事,以及小殿下的蹤迹,讓你不必過于憂心。”
懷钰拿過,見結尾落句。
「萬事安心,且先護己身。」
紅了眼眶,又不争氣的落淚,她從前沒這麼愛哭的,哥哥為她做了太多,明明這些與哥哥是毫無關聯的。
她不願自己的人受傷,哥哥便派來十數探子給她,而她卻未護哥哥給的人性命,她時常也知自己自私。
“姑娘…”連書輕聲安撫,“你要好好顧着身子,殿下還等着你回去呢。”
懷钰嗔怪:“連書,太危險了,不要再同哥哥來信了,旁的也罷,通他國是斬頭的大罪,我不能危及你。”
将字體扔進炭爐盆燒毀,懷钰看她一眼,又看向殿門一眼,門外好幾人影,“總歸按着哥哥上次信中所言,便是了,不可多行旁的置你我于危險之中。”
連書壓低聲音,湊她近些:“姑娘您放心好了,我每日都是步半個時辰去最西邊那冷宮,那兒都是些瘋婦,巡邏的守衛也沒幾個,我傳書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即便不幸被宋輯甯的人逮着,她亦絕不會吐露任何連累到懷钰分毫。
她早已無父無母,當年陷入戎翟懷钰不顧自身性命也要救她出去,那時起,她這條命便已是她的。
隻是可憐她的飛奴,好幾隻都未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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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可!”傅霓旌語帶焦急。
宋輯甯少有來長樂宮,此刻正坐在圓桌旁,指尖輕點桌面,面無表情的目視傅霓旌。
傅霓旌起身跪地,勸谏:“陛下,向來後宮位份是不可越級而封的。”
若是從嫔位而封,她心中就是不悅亦不會多言分毫,可淑妃是四妃之二,就連淑太妃,亦是宋輯甯登位後,才晉封的。
她若是任着宋輯甯的意,旁人該說她這個中宮未啟谏誡之用
“皇後。”宋輯甯聲如幽潭,“朕是來告知你的,可知?”她隻需遵循他的旨意即可。
不過區區淑妃之位,他已覺十分愧對懷钰,可有了名分,他才能名正言順的靠近她。
傅霓旌心中冷笑,還是一副恭順之樣勸谏:“陛下此番,莫說是壞了規矩,便是劉修容,您讓她顔面何存?”她是要提醒宋輯甯,前朝後宮之中總有部分關聯。
宋輯甯嗓音微沉,威儀壓迫,“皇後,旁人如何,朕無謂知曉,可懷钰,便是中宮亦擔得,你可懂?”宋輯甯指節頓住,凜冽目光直視她。
傅霓旌攥了攥手,她自是知曉,不若當初她父也不會另選宋輯甯謀出路,語氣平和:“既如此,臣妾亦無話可說,隻是為堵人口實,請陛下允臣妾在晉封名單上,添上幾位新進宮的淑女。”她亦不願後宮再多人,可怎能因此壞了自己的賢名。
宋輯甯起身走至殿門,“起來罷,這些事你自己做主即可。”
傅霓旌略掃過一眼,清俊側臉上毫無半分喜怒哀樂,父親總說讓她細細揣度,可她半分都參不透宋輯甯。
宋輯甯未做停留,便是從前在王府亦是不會多去瞧傅霓旌,一年中除卻盛節,基本不會到傅霓旌處去,更别談留宿。
身旁貼身侍女問道:“娘娘,現下如何做?”
若是此事處理不妥當,且不說傅霓旌會不會招緻閑言,便是劉家與傅家就會于朝堂上針鋒相對。
傅丞對傅霓旌期許亦高,她不能讓其失望。
傅霓旌取下博古架上放着的内府報來的名冊,面露為難,“旁的淑女也就罷了,不過皆是諸位大臣家的。”
宋輯甯登位未至三年,還未到大選之時,這些淑女多是因着朝堂權衡才納入宮的,多是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嫡女。
可這紀瑾華雖是紀氏女,父雖是紀氏嫡系可其亦為庶子,她亦是庶女,如此身份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若非宋輯甯指名要添入冊,未及大選是絕對進不了宮的。
傅霓旌攥緊五指,似是心中已有決斷,對身旁侍女道:“去傳劉修容過來。”
“是,娘娘。”侍女應下。
裝病好些時日,未有太醫署的病薄,遇此傳召劉姝甯是不得不去。
劉姝甯同傅霓旌倒還算對付,兩人同進的王府,四五年之久,未有任何争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