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中三個人沒有意見,其他同學也沒有意見,老師也沒有意見。何若楠攥了攥拳頭,白着臉擡頭,“祖老師我……”
“好,就這麼定了。”說罷,祖有光放緩語氣,拍了拍何若楠肩膀,“你和季淩希幫助一下基礎差的同學,一起進步。”
言外之意,你怎麼能有意見呢?你要有意見就是和同學不團結友愛。
何若楠看了一眼站在祖老師旁邊居高臨下和她對視的季淩希,隻見他眉頭似乎一皺,便悻悻閉上嘴低下頭,一股無名的羞憤感爬上臉頰。
這人是嫌我多事嗎?
思緒被打斷,“好同桌,咱倆不打不相識啊!”丁奇樂邊說邊坐下。何若楠沒理他,将放在課桌右上角的一摞書,挪到了課桌中線旁。
“别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和你道歉,我……下課到小賣部給你買可樂賠罪,咱們同學要相親相愛啊。”丁奇樂在旁邊喋喋不休。
何若楠瞪了他一眼,“再多說一句我就告訴祖老師,通知你家長。”
“好好好,我不說話了。”丁奇樂閉嘴後表情不屑,無聲模仿着何若楠剛才說的那句話,随後小聲罵道:“裝/逼!”
旁邊清淨了,後邊又鬧騰了起來。邱心怡夾着嗓子在向季淩希做自我介紹,叽叽呱呱說了一大堆。何若楠甚至能想象得到邱心怡粉紅的臉頰,眨巴的雙眼,和不斷整理劉海的右手。因為她每次一夾嗓子和康元說話,就這幅樣子。
清澈的聲音從左後方傳來,帶着陽光的笑意,“你好。”
然後,沒了。
片刻的安靜,何若楠豎着耳朵聽,沒忍住笑了一下。她慌忙用手捂住嘴,假裝咳了兩聲,又戰術性打開水杯喝了一口水。
時間卡得剛剛好,安頓好新同學,上課鈴聲打響了。祖有光中氣十足大喊一聲,“好,上課。”
“起立!”
大家齊刷刷站起來,彎腰鞠躬,拖着嗓子喊得黏糊糊,“老~師~好~”
“開學第一天,都沒吃飯嗎?!”
“老!師!好!”
“同學們好,坐吧。”祖有光一揮手,門外閃過一道身影,怯生生,“報……報告。”
來人口齒有些許不清,長發被束成高高的馬尾,露出一對招風耳。仔細看,耳朵後面,帶着耳挂式助聽器。
她是何若楠的前桌,叫謝小潔,小時候生了一場病,奪走了她大部分的聽覺,成了聽障人士。
祖有光憋回一口氣,頭一甩,淡淡道:“進來吧。”
何若楠腦袋後面又開始叽叽呱呱了。
“她叫謝小潔,媽媽是我們學校老師,帶的初三那屆。你看到她的助聽器了吧?”邱心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擺手,“聽力不太好,半個聾子吧。要我說就該去特殊學校,硬塞進我們班交流都困難,你聽她剛才報告那兩個字……反正我是聽不太懂。”
丁奇樂轉過頭,朝邱心怡嘿嘿一笑,學着謝小潔含糊地說了句“報告”。兩個人笑得捂起嘴,偷偷擡眼瞟祖老師,生怕被發現。
邱心怡笑完繼續說:“你看她遲到了祖老師都不罰她站,憑什麼啊?诶,丁奇樂,你上學期遲到是不是被祖老師罰站了一節課?”
“是呗。但人家是殘疾人,我們要多關照好不好?”
“既然選擇來普通學校上學,應該平等對待吧?我看是因為她媽,教師子女就可以搞特殊,我最看不慣教師子女了!”
何若楠手裡的筆尖在書皮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每次邱心怡和丁奇樂拿謝小潔取樂時,何若楠比自己受了欺負還要氣憤。
還沒等何若楠發作,隻聽左後方傳來輕輕的打招呼聲,聲音溫柔,還帶着笑意,“小潔。”
何若楠眼睜睜地看着謝小潔沖沖撞撞在座位上坐下,轉過頭朝季淩希悄悄揮了揮手,“希哥。”
“你和她認識?”邱心怡問季淩希。她有些後悔剛才說了那些話。
“是啊。”
“小學同學?鄰居?”
“都不是。”
“那……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邱心怡無依不饒追問着。季淩希似乎也沒覺得煩,每個問題都認真回答,“我爸媽和小潔媽媽是同事。”
何若楠豎着耳朵在聽。同事?也就是說,季淩希的父母也是一中老師。
後頭長久的沉默,剛才是誰說的最看不慣教師子女來着?
何若楠想想都替邱心怡感到尴尬,但也覺得心裡爽快,早上發生的那些事帶來的屈辱和憤恨似乎都淡了一點。
“好了,不講話了。”祖有光敲敲講台,翻開嶄新的數學教材,繼續說道:“初二大家都要加把勁,把基礎打紮實,這樣到高中學起來才不會吃力。”
可何若楠現在學得就有些吃力。一來她有些偏科,語文和英語不錯,但數學隻能算個中不溜秋。二來昨夜實在是沒睡好,早晨補覺又失敗,這會兒聽着祖老師平淡沒有起伏的聲音,眼皮子撐不住地上下打架。
突然眼前白光一閃,祖有光将手中白色的粉筆折了一小節,朝教室最後那個趴着睡覺的爛泥丢去。他也不點名,也不匿名批評,而是盯着那張睡眼惺忪擡起來的臉,用剩下的白色粉筆在黑闆上重重地點下了三個點,“所以,這道題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何若楠沒有被粉筆頭吓醒,倒是被這重重的三點給驚醒了。她坐直身體,将筆尾抵在自己的腮幫子上,低頭看了看教材,又擡頭看了看老師的闆書,在題目邊畫下了大大的問号。
它怎麼就呼之欲出了呢?
一節課終于結束了,操場上響起運動員進行曲,謝小潔從座位上彈射起來,拉着何若楠就要下去。
何若楠朝她擺擺手,又微微側身指了指自己的校服,靠近謝小潔耳朵大聲道:“我向班主任請個假,不去做操了。”
這衣服要是在全校師生面前走一遭,也不知道會引來多少不明真相的讨論。就事論事也就罷了,關鍵議論的重點會偏離,就像剛才那出鬧劇,最後大家都來可憐她這個沒媽的草……何若楠不想成為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