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的。” 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哦?烏龍茶,謝了。”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随即露出一個比課堂上更真切的笑容,汗水浸潤的眼睛亮得驚人。他接過去,指尖不經意地擦過我的手背。
那一瞬間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從手背直竄到心髒,然後炸開一片空白。我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片被“灼傷”的皮膚上。滾燙。殘留着他汗水的濕意和他手指的溫度。
他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喉結再次滾動。水珠順着他修長的脖頸滑落,沒入領口。而我,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隻能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背上的觸感像烙印一樣清晰。
“許青野?”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呆滞,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啊!沒……沒事!” 我猛地回神,臉頰瞬間燒得通紅,像要滴出血來。巨大的羞恥感和慌亂席卷了我。我像個最拙劣的小偷,偷竊了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觸碰,卻差點暴露了自己肮髒的心思。
“我……我去還空瓶!”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抓起地上幾個空瓶子,頭也不回地沖向垃圾桶的方向。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背後的喧嚣似乎都遠去了,隻剩下手背上那一點揮之不去的、滾燙的觸感,和那句帶着汗意的“謝了”。
放學鈴響,人群如潮水般湧出教室。我照例磨蹭到最後,等着他先走。他收拾好書包,和幾個朋友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夕陽的餘晖,将他空蕩蕩的座位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我慢慢走過去,再次站在他的座位旁。空氣裡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我的目光落在那個空掉的烏龍茶瓶子上——它被随意地丢在他的桌肚裡。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将它拿了出來。瓶身冰涼,上面還沾着一點他留下的汗漬。我緊緊地攥着它,冰涼的觸感卻無法冷卻我掌心滾燙的羞恥和一種扭曲的滿足。這是我今天唯一能握在手裡的、與他有關的東西。一個垃圾。
我把它小心地塞進自己書包最裡層的隔袋,像藏起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回到家,關上房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我癱坐在書桌前,像耗盡了所有力氣。書包裡的那個空瓶子,像一個沉甸甸的鉛塊,壓在心上。
我拿出那本厚厚的、封面已經磨損的硬殼筆記本。翻開,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日期,天氣,還有關于他的,一切細枝末節。
“2019年10月19日,晴。他今天穿了那件灰色的連帽衛衣。上課時,陽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像蝴蝶的翅膀。*”
“*X月X日,陰。他好像有點感冒,聲音有點啞。課間趴在桌上睡了十分鐘。希望他快點好。*”
“2019年10月20日,雨。他撐着黑色的傘走過水窪,褲腳濺上了一點泥。還是很好看。*”
無數個日夜積累下來的、瑣碎到卑微的記錄,是我貧瘠青春裡唯一的寶藏。
今天,新的一頁。我的筆尖懸停在紙面上,顫抖着。手背上那被觸碰過的地方,似乎又開始隐隐發燙。最終,我重重地寫下一行字,墨水幾乎要洇透紙背:
“2019年10月22日,晴。體育課。他碰到了我的手。一秒。不,也許隻有零點五秒。他的手,有汗,很熱。烏龍茶瓶子,我撿回來了。我像個變态。可是……‘謝了’。他對我說了‘謝了’。”
寫完,巨大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将我淹沒。我合上筆記本,額頭抵在冰冷的桌面上。
“周叙白……” 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無聲地滾過,帶着無盡的苦澀和無法言說的渴望。
光就在那裡,明亮,溫暖,觸手可及。可我隻是一粒岸邊的沙,注定隻能仰望,被照亮,卻永遠無法真正靠近。每一次微不足道的交集,每一次他無意投來的目光,每一次他說出的隻言片語,都像一根根細小的針,反複刺穿着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帶來尖銳而隐秘的痛楚。
“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個念頭像毒藤,纏繞着我的每一次呼吸。它如此清晰,又如此荒謬。在這個隻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裡,我終于允許自己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這六個字。
每一個字,都帶着血的味道。
夜,深了。窗外隻有零星的燈火。我蜷縮在椅子上,緊緊抱着那個冰冷的、空掉的烏龍茶瓶子。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點點殘留的、屬于他的氣息。仿佛這樣,就能假裝那一瞬間的觸碰,并非轉瞬即逝的幻覺。
光熄滅了。黑暗吞噬了一切。連同我那些卑微的、永遠無法宣之于口的妄想,一起沉入了無邊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