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心”?
真正惡心的,是他自己!
是他親手,用冷漠和厭棄,将那個早已站在懸崖邊的人,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陳嶼……陳嶼……” 他像瘋了一樣,用額頭狠狠撞擊着冰冷的地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淚水混合着額頭上滲出的血,糊了滿臉,猙獰可怖。“……回來!你他媽給我回來!我錯了!我錯了啊——!!!”
嘶吼聲在警戒線内外回蕩,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和悔恨。周圍的人群寂靜無聲,隻有警燈在無聲地旋轉,紅藍光芒交替打在他瘋狂自殘的身體和地上那片刺目的白布上。
梅梅看着他崩潰的樣子,哭得更兇了,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
警察上前試圖控制住失控的周燃,卻被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甩開!他掙紮着,不顧一切地想要撲向那片白布!仿佛隻要觸碰到,就能挽回什麼!
“放開我!讓我看看他!讓我看看他!!” 他嘶吼着,目眦欲裂,像一頭徹底失去幼崽的、陷入瘋狂的野獸。
混亂中,更多的警察沖上來,死死地按住了他。他被強行拖離那片區域,拖離那個他親手造就的、無法挽回的結局。他的身體被制服,可那凄厲的、充滿無盡悔恨的嘶吼,卻像詛咒一樣,久久地回蕩在冰冷的空氣裡,回蕩在這座埋葬了他所有愛恨和未來的、巨大的墳墓上空。
……
不知過了多久。
周燃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氣的木偶,被“請”到了警車旁做筆錄。他眼神空洞,臉上糊滿了淚水、血污和灰塵,昂貴的鐵灰色西裝皺巴巴地沾滿污漬,狼狽不堪。警察的問話像隔着一層水,模糊不清。他隻是機械地搖頭,點頭,或者發出毫無意義的單音節。
他的靈魂,早已随着那聲沉悶的落地聲,一同摔得粉碎。
手續結束。警察離開。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現場隻剩下黃色的警戒線,和地上那片……已經不再屬于這個世界的、冰冷的白。
梅梅被家人接走了,離開前,她看着周燃的眼神,充滿了悲傷和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周燃沒有走。
他就那麼站着。站在警戒線外。站在初冬凜冽的寒風裡。像一棵被雷劈焦的枯樹,失去了所有枝葉,隻剩下光秃秃的、絕望的軀幹。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璀璨而冷漠。警燈早已撤走,隻留下那片區域被路燈投下昏黃而孤獨的光暈。
他緩緩地擡起頭。
目光,越過冰冷的警戒線,越過那片刺目的白布,死死地、死死地釘在公寓樓的高層。在那片冰冷的、整齊排列的窗戶中,他精準地找到了那扇窗。
那是他和陳嶼曾經的“家”。
此刻,那扇窗戶黑洞洞的,像一隻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空洞的眼睛,冷漠地俯視着下方這片狼藉和絕望。
他記得。
他記得陳嶼總喜歡坐在那個飄窗上,蜷着腿,看着窗外。有時是發呆,有時是在等他回來。
他記得最後一次争吵前,陳嶼就是坐在那裡,像個幽靈。
他記得……窗外,有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樹。冬天的時候,枯瘦的枝桠會伸向天空,像絕望的手。
現在……
陳嶼是不是也曾站在那扇窗前,最後一次看着這冰冷的世界?
看着樓下這片他即将墜落的地方?
他當時……在想什麼?
是不是也看到了……這棵枯樹?
“枯……樹……” 一個破碎的音節,從周燃幹裂的唇間溢出。
他像是被什麼驅使着,踉跄着,朝着那棵位于公寓樓側面的枯樹走去。
樹下,警戒線已經延伸過來。但樹下陰影濃重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
周燃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不顧一切地撥開警戒線(其實已經沒什麼人看守了),踉跄着沖到樹下!
借着遠處路燈微弱的光線,他看清了。
在枯樹虬結、裸露的樹根旁,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葉上,靜靜地躺着一個白色的小藥瓶。
瓶蓋是打開的。
裡面空空如也。
藥瓶旁邊,散落着幾粒小小的、白色的藥片。它們沾着泥土,像被遺棄的、冰冷的石子。
是陳嶼那天在醫院拒絕吃的藥?
還是……别的什麼?
周燃顫抖着,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劇烈地顫抖,最終,輕輕地、極其小心地,觸碰到了那個空蕩蕩的藥瓶。
冰涼的塑料觸感,像陳嶼最後冰冷的指尖。
他猛地攥緊了那個空瓶!像是要抓住什麼早已消逝的東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
“啊——!!!”
又一聲壓抑到極緻、痛苦到扭曲的嘶吼,從他胸腔深處爆發出來!不再是之前的瘋狂,而是充滿了無邊的、沉重的、足以将靈魂都碾碎的悔恨!
他攥着那個空藥瓶,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最終無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土上,跪倒在那棵見證了最終絕望的枯樹下。額頭抵着粗糙冰冷的樹幹,滾燙的淚水混合着血污,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濕了樹根下的泥土。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他讀懂了那空藥瓶和散落藥片的無聲控訴。讀懂了那半句遺書背後徹底的絕望和……解脫。讀懂了陳嶼最後的選擇——不是沖動,而是深思熟慮後,對這片再也無法忍受的黑暗,做出的最終告别。
是他。
是他周燃。
用那句“惡心”,用那冰冷的漠視,用那劃清界限的宣告,親手擰開了陳嶼走向深淵的最後一道閘門。
悔恨,像無數條帶着倒刺的毒藤,纏繞着他的心髒,瘋狂地收緊、撕扯!每一根倒刺都帶出血淋淋的回憶!每一次撕扯都是淩遲般的劇痛!
他後悔了。
他從未如此刻骨銘心地後悔過!
後悔沒有在争吵時多一點耐心!
後悔沒有在醫院門口走進去!
後悔沒有在那通電話裡說一句軟話!
後悔……沒有早一點看清,那瘋狂的愛背後,是怎樣一個瀕臨破碎的靈魂,在向他發出最後的、絕望的求救信号!
“對不起……陳嶼……對不起……” 壓抑的、泣血的嗚咽,混合着絕望的淚水,從他抵着樹幹的齒縫間溢出,破碎不堪。“……是我錯了……是我……把你逼成了這樣……是我……”
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打着旋兒,發出沙沙的哀鳴,像是在回應他遲來的忏悔。
空蕩的藥瓶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卻遠不及心口那被悔恨徹底洞穿的、永恒的劇痛。
他擡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朦胧的淚光,再次望向那扇黑洞洞的、曾經名為“家”的窗戶。
那裡,再也不會亮起一盞等待的燈。
再也不會有一個蜷縮在飄窗上的身影。
再也不會……有一個叫陳嶼的瘋子,用最極端的方式,愛他,恨他,最終……毀滅了自己,也徹底毀滅了他周燃的世界。
枯樹的枝桠在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一曲為逝去者奏響的、永恒的悲歌。
而周燃,跪在這片冰冷的廢墟裡,攥着那個空藥瓶,終于明白:
有些門,一旦關上,就再也無法打開。
有些人,一旦失去,就隻剩下……萬劫不複的悔恨,和一座……永不抵達的、名為“如果”的站台。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