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我正把最後一塊冰丢進杯子裡。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撞上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某種不詳的碎裂前兆。
「19:23 到家了嗎?」
陳嶼的名字跳出來,後面跟着那行再熟悉不過的問句。指尖懸在冰冷的屏幕上,酒吧迷離的紫紅色燈光在玻璃杯壁上流淌,映着我瞬間繃緊的下颌線。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無形地扼住,呼吸滞澀了一瞬。
“燃哥,發什麼呆?喝啊!”李浩的酒杯重重磕在桌面上,帶着點微醺的亢奮,“剛說到哪兒了?對,那傻X客戶……”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拇指飛快劃過屏幕,熄滅那刺眼的光。反手将手機扣在冰冷的桌面上,發出“啪”一聲輕響,像給自己蓋上了一塊遮羞布。指尖殘留着屏幕的涼意,心裡卻燒着一團無名火,悶得慌。
李浩還在唾沫橫飛,講着那個我已經聽過三遍的、并不好笑的項目笑話。背景音樂是震耳欲聾的電子鼓點,周圍是喧嚣的人聲和碰杯的脆響。但這些聲音都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唯一能清晰聽見的,是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沉重而急促,像擂着一面破鼓。
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捏着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直到冰涼的液體浸透了掌心,黏膩冰冷。杯壁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像一條條冰冷的淚痕。
嗡——
掌心下的手機,隔着桌面傳來沉悶的震動。
來了。
像等待已久的審判錘終于落下。
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吸入肺腑,卻絲毫壓不下胃裡那塊燒紅的烙鐵。它沉甸甸地墜在那裡,灼燒着内髒。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冰涼的酒液裹挾着辛辣,一路燒下去,非但沒澆滅那團火,反而像潑了油,燒得更旺。
解鎖屏幕。刺眼的光讓我眯了眯眼。
「19:25 定位顯示你在藍調酒吧?」
果然。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紮在我敏感的神經末梢。一股混合着憤怒、被侵犯的恥辱和深深無力的窒息感猛地沖上頭頂!握着手機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捏碎這該死的金屬盒子!
“操!” 我低罵出聲,聲音不大,卻帶着壓抑不住的戾氣。
“啊?燃哥你說啥?” 李浩探過頭,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誰惹你了?”
“沒誰!” 我幾乎是吼回去的,聲音幹澀緊繃,帶着自己都厭惡的煩躁。把手機粗暴地塞進褲兜深處,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個無處不在的窺探。“公司破群,沒完沒了!” 又一個謊言,輕車熟路,卻帶着鐵鏽般的苦澀味道。
李浩被我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又嘿嘿笑起來,沒心沒肺地繼續他的話題。
我靠在冰冷的卡座靠背上,目光沒有焦點地掃過舞池裡扭動的人群,掃過吧台邊調笑的男女。威士忌在胃裡翻攪,冰塊的寒氣卻從指尖蔓延到全身。褲兜裡的手機像個滾燙的烙鐵,貼着我的大腿,時刻提醒着我,無論我在哪裡,在做什麼,都有一雙眼睛,在屏幕的另一端,死死地盯着地圖上那個代表我的、該死的、移動的小藍點。
“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陳嶼曾經控訴我的“原則”,像幽靈一樣在耳邊回響。我承認,我貪戀自由,界限感模糊,和前女友梅梅偶爾的聯系也的确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可這他媽就成了他把我當犯人一樣監控的理由?!
查手機,翻記錄,質問每一個通話……這些我都忍了,甚至帶着一絲理虧的縱容。可定位?他什麼時候裝的定位軟件?!他是不是在我車上也動了手腳?家裡呢?是不是也布滿了那些該死的、看不見的“眼睛”?!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腦海,瞬間點燃了更深的恐懼和暴怒!
我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像汽油澆在心頭那團火上。
酒吧的空氣突然變得無比粘稠,震耳的音樂像重錘砸在耳膜上,周圍的笑臉都顯得扭曲而猙獰。一種強烈的、想要逃離的沖動攫住了我!逃離這個喧嚣的地方,更逃離那個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