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地。
一顆接一顆。
射穿了我剛剛因為那句“他問了”而燃起的、微弱的、可笑的希望火苗。
“轟——”
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徹底掏空、連灰燼都不剩的、絕對的虛無。
“結束了……”
“徹底結束了……”
“不用再通知我了……”
原來,醫院門口那短暫的停頓,那冰冷的轉身,那決絕的離開,還不是終點。
這才是。
這才是他親口宣告的、最終的、蓋棺定論的……死刑判決書。
“呵……” 一聲短促的、毫無溫度的笑聲,從我幹裂的唇間溢出。我低下頭,看着手中水杯裡晃動的水面,那裡面映着我此刻慘白、扭曲、如同鬼魅般的臉。
梅梅擔憂地看着我,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擡起手,将水杯湊到唇邊。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帶着一絲苦澀的餘味。那感覺,和吞下藥片時一樣。隻是這一次,沒有解脫,隻有更深的、冰冷的絕望。
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枯樹的輪廓融入濃重的夜色,隻剩下模糊而猙獰的剪影。
梅梅最終沒有留下過夜。她幫我簡單收拾了卧室,換上了幹淨的床單,又檢查了冰箱,留下一些易消化的食物。她離開前,站在玄關,看着我依舊蜷縮在飄窗上的背影,欲言又止。
“陳嶼……你……” 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擔憂,“……藥……醫生開的藥,我放在床頭櫃上了……一定要按時吃……别……别再……”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砰。”
門關上了。
世界重新回歸徹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依舊坐在冰冷的飄窗上,像一尊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石像。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遠處明明滅滅,像另一個世界的幻影。那棵枯樹,徹底隐沒在黑暗裡,看不見了。
不知坐了多久。身體已經凍得麻木,心口的空洞卻更加清晰,冰冷的風在其中呼嘯。
終于,我動了。
像個提線木偶,僵硬地、緩慢地站起身。虛弱的雙腿支撐着身體,每一步都搖搖晃晃。我繞過地上還未完全清理幹淨的細小碎片,走向卧室。
床頭櫃上,一盞昏暗的台燈亮着。旁邊,放着兩個嶄新的藥瓶。一個白色,是抗抑郁和穩定情緒的藥物。一個透明,是保護胃黏膜的藥。藥瓶旁邊,還有一張梅梅留下的便簽,上面寫着用藥說明和一句“保重”。
我拿起那個白色的藥瓶。冰涼的塑料瓶身。擰開蓋子,倒出幾粒藥片在手心。小小的,圓形的,顔色各異。它們躺在掌心,像通往麻木和遺忘的通行證。
醫生的話在耳邊回響:“……必須按時服藥,穩定情緒,配合心理治療……”
治療?
為了什麼?
為了繼續活在這個沒有周燃的世界裡?
為了繼續面對這座冰冷的、充滿回憶和悔恨的墳墓?
為了繼續做那個連自己都“惡心”的陳嶼?
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那棵枯樹,又隐約可見了,黑色的枝桠在夜風中微微晃動,像在無聲地召喚。
我攤開手掌,看着掌心的藥片。
又擡頭,看向窗外黑暗中那棵枯樹的輪廓。
一個念頭,清晰而平靜地浮現。
為什麼還要吃這些藥?
為什麼還要“好起來”?
我擡起手,将掌心緩緩傾斜。
白色的、小小的藥片,一粒,兩粒……無聲地滑落,掉在飄窗冰冷的瓷磚上,發出極其輕微的、如同塵埃落地的聲響。
它們滾動了幾下,最終停住。
像幾顆被遺棄的、冰冷的石子。
我沒有彎腰去撿。
隻是靜靜地看着它們。
又擡頭,看向窗外黑暗中,那棵枯樹伸向無盡虛空的、絕望的枝桠。
夜色如墨。
心死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