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洗漱了幾下,他就鑽出了屋子,想去尋老歡和阿廖。
随便問了幾個人,都說老歡忙得尋不見影,而阿廖就在醫館裡頭。
歧白問了去醫館的路,謝過他們。
醫館裡,阿廖正在給豐莊包紮傷口,豐莊隻受了點擦傷,卻還是龇牙咧嘴的,被阿廖看不慣地腦袋上拍了一記。
豐莊“哎呦”一聲,往門口望:“小天師,你來啦?”
“昨夜,多謝你,”歧白一揖禮,在他不遠處站定,“我……”
豐莊打斷他的客套,笑道:“想問問題是吧?”
“是。”
豐莊:“哪兒說起呢?總之,我們殺鬼匪和扶大人是一夥的……但誅鬼衛并不全是,隻是有些是我們的人。”
歧白:“你們知道那座塔?”
“當然,”阿廖插嘴,“我們還要去毀掉鴻天珠。”
阿廖顯然比豐莊他們敢說:“狗皇帝,隻要他的王朝,放任百姓啼哭。”
歧白意識到這是個他了解事情全貌的好時候,問得有些急迫:“鴻天珠,到底是做什麼的?”
“相傳,”豐莊又搶過話頭,“天地間有三枚鴻天珠,分别歸屬于人、鬼、妖。這是天道降下的氣運,三族平衡,使天地祥和,靈氣循環往複,國泰民安,天道眷顧。”
“但是幾百年前妖、鬼的珠子碎了,兩族的氣運與靈氣受鴻天珠影響,全部歸人族所有。”
“——起初,人族确實變得興旺,也壓過了旁的兩族。”
“文绉绉說什麼呢?”阿廖翻白眼,終于聽不下去了,“沒文化就别裝文化人。”
阿廖:“總之,放在如今來講,先是皇帝老兒偷走百姓的氣運、來護自己的國運,後是妖鬼再活不下去,來人界找我們百姓麻煩。”
“鬼族沒有了那顆珠子,能修行出神智的越來越少,幾乎全是遊鬼害人,凡人能有什麼辦法?”
豐莊哼笑,那張正氣的臉看起來有些邪了:“天道已經發現了鴻天珠僅剩一顆的事,正在逼它潰散碎裂......本來,一切歸回天地平衡,是好事。”
“但皇帝不肯,權貴也不肯。”
“抓人祭鴻天,他已經幹了很多年這陰毒的事,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了。誰知道這個死了,下一個還養不養這珠子?把珠子碎了,一了百了。”
那醫館的小藥童探出腦袋了,像模像樣地,好了不得地揚起臉:“我們殺鬼匪要殺的鬼,可是龍椅上的那個!”
他聲音稚嫩,話也說得輕飄飄。
歧白:“鬼怪橫行,我還當你們會憎恨鬼怪。”
阿廖:“鬼怪隻是死了的、與我們不再同族的人,别人的父母,親眷,愛人。”
她發尾一晃一晃,幹練明媚:“我們村子外頭遊蕩的鬼,都是些小鬼,沒什麼神智,但會在夜晚裡守衛村莊,想不到吧?”
少年也學她晃腦袋,眸中金燦一瞬過:“——所以,老歡不讓我管夜裡的鬼怪,是因為那是你們的親人?”
阿廖很随意應了一聲:“大差不差吧。”
“大鬼才會有神智,他們還能有幾分清明,是因為這兒有楓道娘的遺物,想不想去看看?”
豐莊當即開口:“我不去,我還在病中。”
阿廖:“你不就是怕被我爹訓,找什麼借口。”
她站直了比歧白還高稍稍,胳膊随意搭在歧白肩上,哥倆好的:“走,去看看,那楓道娘的遺物可不得了——是一個嬰兒的襁褓。”
歧白被她半拉半拽,腦袋還混沌着,就被拖去了,隻能“哎”一聲,小步跟上。腰間的狐狸玉佩亂晃,如有所感,亮了一下。
豐莊哼着歌,也難得落個清淨。
老歡偶爾。會在祠堂跪拜、上香。他們趕來時正巧,他剛跪拜完,抖落身上的灰塵。
老人渾濁的目光在歧白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慢吞吞挪開了。
老歡是個很有江湖氣的老頭,哪怕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也蓋不住一身的俠氣:“你們來這兒幹什麼?”
阿廖笑嘻嘻地:“給小天師看看祖師爺的遺物!”
歧白也眨眨那雙很澄澈的眼:“楓道娘的遺物,怎麼會是襁褓呢?”
老歡沒在理他倆,喉頭滾了滾,拄着一根比他還高的木杖,擦過兩人的身周,往外頭走去。
他通身一股老人味,腐朽而平淡。
他邊走,邊用那蒼老的嗓子囑托:“——在這祠堂裡,小心些,别撞到排位了。”
歧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被阿廖摁着腦袋轉向祠堂正中,楓道娘塑像懷中抱着的一塊舊布。
阿廖:“看見沒?這塊布上,有楓道娘用自己的血縫上的她的孩子的名字。”
說實話,看不清。歧白眼力很好,但那字迹早已沒法辨别了。
“傳說裡,她就是在那場三界混戰、鴻天珠碎之前的一段時間,生下的孩子。”
歧白覺得不對:“他們在混戰中活下來了嗎?”
阿廖:“當然沒有。楓道娘的畫像都這麼年輕,是因為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
“……”
歧白學着人修的感傷,歎了口氣。
興許是這傳奇人物太悲慘,他心中真有幾分酸澀。便也給楓道娘的塑像,與她懷中那襁褓上了一根香。
阿廖也上了香。
阿廖突然說:“我夜裡會在村裡頭巡邏,白天不太在。如果有事兒,你要去找豐莊。”
“我爹平日神出鬼沒,你是尋不着他的……旁的殺鬼匪也可以尋,但很多大事,他們都不太曉得。”
“關于你師父的,你隻能問我們三個人——呃,兩個。我爹什麼也不會說。”
歧白眼睛凝着那支香,斜白的煙正在往塑像跟前飄。
歧白:“我要一直呆在村子裡面嗎?”
阿廖:“扶大人是這麼說的,他說如果看到你跑出去,就傳暗信告訴他,有你好果子吃。”
“不過——”阿廖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怼他,“無聊了,你可以去尋我爹,他會去鬼市玩,他不肯帶我去,但是肯定樂意帶你去。”
“有真才實學的天師——多稀罕呐!”
她的誇贊讓歧白有些招架不住,隻抿着嘴:“我也算不上什麼有真才實學的天師,隻是比旁的好些。”
“鬼市裡頭,都是鬼麼?”
阿廖無言:“我又沒去過!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