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焉知道填金不是困于瑤池的一尾魚。這份驕傲與果敢是她養出來的。她又不禁心中慰藉。她們啃了樹根，吃了黃土，就着馊飯剩菜活了下來。張焉重生回來後便無所不用其極，找盡方法置辦書籍。

窮身骨卻不可窮心骨。

隻是蜉蝣撼大樹，她尋不到攀爬的根，隻能讓填金穿着褪色的衣服，睡着寒冷的被褥。

曲縛這張牌，她謀劃了許久，她原本想讓填金在州府混個臉熟便罷，但填金始終更替她着想，也更加看得清人心。

也罷。

張焉将繡好的手帕遞給她。

是君子蘭。

這張牌，打出去了，也總歸不錯。

張焉看着寶藍色的繡帕，挨着填金的手指顯得異常好看。襯她，極襯。

四歲時，恰好知世事。張正川又納了一房小妾，名喚姜潤。風塵女，勾得張正川魂不守舍。

生母盧湘君是張正川正妻，少年夫妻，恩愛異常。不過愛情難敵權勢。姜潤又實在嬌媚可人。張正川膩了她，當起了甩手掌櫃，任由後院鬥的天翻地覆，他隻等着進後正房一夜風流，随後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盧湘君被幾個姨娘誣陷私通，被震怒的張正川活活浸了豬籠。其實真真假假他早就不願辯駁。隻是盧湘君積威太深，他怕她越矩，怕她觊觎。

張焉四歲沒了娘，張正川要送她進莊子，被姜潤攔下。府中吃穿已由她作主，她執掌中饋，要的就是給她博一個好名聲，讓她活的生不如死。

張焉一直沒能明白這個中間的恨意從何而來。

盧湘君死後也被當作了張正川仕途通暢的話頭。

上輩子她機關算盡，泯滅良心，殺了多少人。最終走上同填金這世一樣的道路，為鎮北王出謀劃策。她占着刺史千金的名諱，行事不方便也就罷，還連帶着将填金也牽扯了進來。

張焉一陣後怕。

她心性并沒有填金這麼活絡且堅定。她的手段慣用在後宅内鬥，始終欠缺火候。且被仇恨壓倒在地的人雖有恒心，卻無理智。

想着最後臨門一腳被姜潤等人發覺，将手伸到填金身上，給她下毒，七竅流血而死。張焉也随即自殺。

她也覺得難以置信。

她不死，就隻能再無翻身之日。張焉留了最後一步棋，卻不知道前世有沒有實現。

重生回來，她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麼位置上。棋差一子，也隻怪她運氣不好。錯局太多，填金早已還完個中恩情。最後卻因她而死。

張焉有許多事要搞清楚，她大仇未報，刺史府也瞞了許多事。知道這輩子閑下來長遠布局，她才發現，原來一切的禍根不是什麼姜潤李潤，而是她那個背信棄義，心狠手辣的爹。

填金從奴隸窟被救出來，早就視她為生命。她推她出局，反而會喪失主動權，讓她沖動行事。

填金還是個小姑娘，還活潑，還開朗。愛吃雞蛋羹，卻不愛伴着飯一起吃。愛唱小曲兒，卻總是在結尾走調。愛看兵書，通常是下午太陽要斜斜落下的時候。這個時候忙完了活，很閑。

張焉越看心中越難過。

就這樣。

送她立鳌頭，願她得償所願。

盡情去看這個人間吧。複仇的事她另有打算，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她為她搜羅書籍的意圖。

填金沒讓人失望。

棋雖險，卻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