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鈞十分後悔,不該在謝謹言喊出“師父”的時候愣神。他該當機立斷,把謝謹言逼到書架一角,軟硬兼施,讓他親口說出“免不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惜時機一旦錯過,再難回轉。徐清琳一通電話打破旖旎,謝謹言慌忙退避,留沈自鈞守着空落落的書房,悔不當初。
他再抓不到機會堵謝謹言了!
不僅如此,謝謹言還丢了一堆任務給他,美其名曰“為彙報課做準備”。天知道要求有多瑣碎,又是教案又是練習,更别提課件制作,簡直是強人所難,夢狩連手機都擺弄不順溜,每天對着電腦愁眉苦臉。
他帶着怨,自然學不快。勉強做出來的東西連謝謹言看了都直搖頭——因為實在是醜,醜得天怒人怨。
文本框用亮色填充,再配上粗黑邊,再講究講究錯落有緻色彩變化……總之,哪裡都不像課件,乍一看是滿牆的牛皮癬。
相比之下,椰樹都高了幾個檔次。
謝謹言隻得手把手教。新學期事情本就繁雜,他既要忙班級事務,又要備課上課,還要幫沈自鈞,梧桐栖的燈往往亮到深夜。桌案上茶水溫了又冷,燈下人影成雙,二人甚至利用夢裡的時間,觀摩語文組老教師授課。不得不說謝謹言的記性實在好,海老師的部分精彩課程,他竟然能複現個十之八九。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他的精力,應當十分旺盛吧。
沈自鈞瞧着謝謹言愈加單薄的肩膀,心中暗想。
最近一個月,他們都在忙彙報課的事情,餘者皆未挂心,當夜的“免不了”,成了不了了之的殘章,未能再續。
其實沈自鈞猜得出那句“免不了”的未竟之意。隻是,他想聽謝謹言親口說出來,親口承認彼此間的挂念牽系,親口承認,他是獨特的,無可取代的。
他十分貪心,既想成為那人幻夢中的獨一無二,也想成為那人塵世間的萬中無一。
貪心的夢狩沒有得到回答,锲而不舍,每日對謝謹言噓寒問暖。案頭茶香氤氲出那人溫潤眉眼,埋頭伏案的時候,微垂的眼睫尤為專注,格外深邃。很難想象,以這樣的眼睛凝望着某人,會在對方心底激起多少漣漪。
沈自鈞每每于此時撐着下颌,凝神細看,心裡免不了升起缱绻遐思。
當心裡那點旖旎逐漸攀升,他就想與謝謹言有些獨屬于二人間的親昵舉止。可惜謝謹言越發恪守禮節,端得如同柳下惠,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次次推開他的胳膊,擦過手腕處,熱度能直接竄上胸口。
沈自鈞尤為迷戀這種感覺,經常有意無意惹得謝謹言舉手相抵,再竊笑着汲取那點肌膚相觸的熱意。
心馳神往的同時,他也漸漸生出心疼的感受——謝謹言越發瘦了,本就單薄的身形在燈影下照着,顯得更加伶仃。
“最近你睡得不踏實,臉色也不太好——這班主任真不該當。”夜色尚早,沈自鈞給謝謹言端來炖好的銀耳羹,兩顆紅棗飄在奶白的銀耳裡,花蕊一般瑩潤。
“沒怎麼加糖,趁熱喝。”瓷碗就放在左手邊,端過來的那隻手不老實,收回去的時候,蹭過謝謹言的指節。
窗外下着雨,夜裡濕寒,指尖似乎沾染了雨氣,帶着薄冷。
謝謹言的手指微微蜷縮,過了片刻,摸上碗沿,畫着圈摩挲。
許久,沈自鈞聽到他溫沉沉的嗓音,混着燈光,暖而飄忽:“其實我很好。”
他一張口,總是“沒事”“很好”,下意識不要人關心。這些話一說,對方往往無話可續,交談就斷了,關心隻流于表面。可是到了沈自鈞這裡,他不自覺堆砌出來的冷牆便被輕易越過,于是一分分的“關心”總會落到實處,好像冬日裡有人揭開掩藏的薄紗,給他送來一捧炭火的暖融。
謝謹言心裡多年如一日的寒霜,不知不覺被這捧炭火煨化了,露出春雨如酥的柔軟來。
他道句謝,靜默地端起碗,瞧瞧站在桌旁的沈自鈞,又道:“還有嗎?坐下一起喝吧。”說着,把手邊的椅子向近處拉了拉。
一個小動作就惹得沈自鈞笑彎了眼睛。
“我知道你很好。”他故意曲解,捧着同樣花色的碗,手肘輕撞謝謹言的,“比我好得多。”
謝謹言斜着瞥他一眼,語氣半真半假地說:“是啊,是比你好得多。”目光從沈自鈞身上滑到電腦屏幕,那上面正是為彙報課準備的課件。
謝謹言做事細緻,課件根據授課思路改了又改,不論是誰的,他都力求精益求精。
雨停的時候,恰值彙報課前夜。謝謹言檢查一遍自己的材料,又幫沈自鈞把了關,這才安心點頭。
“試試明天的衣服。”沈自鈞早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出來,見謝謹言關了電腦,給他端來一杯茶。
謝謹言抿了口茶水,目光在兩套中山裝上掃過:“樣式不能一樣,換一套。”
沈自鈞委委屈屈:“一樣……不行嗎?”他存了私心,想和謝謹言穿同樣款式的。
然而謝謹言執意搖頭:“教人看見了,要說閑話。”
這人總是這樣,時刻謹言慎行,規規矩矩,生怕落了話柄遭人非議。
沈自鈞隻得由他,自己換了套绀青色西裝。
謝謹言這才放下茶杯,提起自己那套黑色中山裝,回頭瞧着沈自鈞——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
沈自鈞照做,轉到客廳換衣服。他笨手笨腳扣好紐扣,身後門扇響動,謝謹言穿着中山裝,走到面前。舉動間線條筆挺流暢,更顯挺拔端莊。
他垂眸望了眼沈自鈞腰間,伸手去解最下面一顆:“這個是不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