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刺骨的空氣裹挾着消毒水的銳氣在病房内無聲盤旋，如同無形的寒流刮擦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膚。床頭那盞孤懸的暖黃閱讀燈成了寒夜中唯一的暖泉，在慘白的頂燈光域邊緣艱難地撐開一小片柔橘色的暈。

幼犬暖熱的吐息像細微的浪花，一陣陣撲在沈嶼腕骨上冰涼蒼白的皮膚，溫軟濕潤的舌尖偶爾小心翼翼地探出，輕觸他微涼的指尖，帶來一縷脆弱生命特有的、熨帖入骨的暖意。小家夥蜷在病榻邊緣，雪白的爪墊緊貼着他腕内側微弱的脈搏點，毛茸茸的小腦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顆在寒夜中跳動的暖爐之心。

沈嶼依舊合着眼，濃密的眼睫在燈影裡投下凝重的墨線，繃緊的下颌線條卻在這持續的溫熱包裹下，無聲地松緩了一絲，如同冰面下深壓的褶皺終于被暖流悄然撫平。

就在這時，推門聲極其輕微地響了一下。不是護工。一個穿着深灰色工裝、沉默瘦高的男人悄然立于門邊的陰影裡，如同深水中的墨影。他手裡沒有任何醫用器械，唯有一隻裹着銀色錫紙、四四方方的保溫食盒——熱烘烘的臘肉鹹糯米糕的油潤氣息絲絲縷縷地逸出來，混雜着炒香芝麻的暖香，像一道驟然撕破嚴冬的暖流，瞬間與冰冷的消毒氣味無聲交鋒。

男人的目光沒有任何旁骛，徑直投向病床邊靜立的蘇晚，用下颌極其克制地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食盒。

蘇晚的目光落在那被銀錫紙包裹的方正輪廓上。臘味油浸的香氣挑動着味蕾深處蟄伏的饑餓記憶。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垂落的無菌敷料繭殼邊緣輕輕刮蹭了一下。

沈嶼的左手動了一下。動作輕緩，冰涼的指背無意間掠過幼犬耳尖微卷的絨毛。小家夥喉嚨裡的咕噜聲停頓了一瞬，濕漉漉的琥珀色大眼睛立刻擡起來，“盯”向病床邊靜立的蘇晚。随即，那片覆蓋着他手腕脈點的毛茸茸溫熱消失了——小幼犬挪開肚皮，支起前爪，細小的尾巴尖微微晃動兩下，竟然極其溫順地、一步一挪地拱開了靠枕一角，在沈嶼身側的床沿被褥上圈出一小塊溫暖凹陷，重新趴伏下來。

它空出了沈嶼手腕左側那片被壓得微微凹陷的位置。暖意移開，那處被捂熱的皮膚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細弱。

空氣凝滞了一瞬，像繃緊的弦。

蘇晚的右手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目光從幼犬移開留出的空白處，滑過沈嶼腕上清晰可見的微弱脈動青痕，最終落回門口男人手中冒着熱氣、散發出油潤香氣的食盒上。

最終，她極其緩慢地擡步走了過去。瘦高男人在她靠近時立刻垂首，動作利落幹淨地将那裹着銀色熱氣的食盒遞出，沒有任何言語，随即如同來時一樣，無聲地退入陰影深處，門扉悄然合攏。

病房裡隻剩下空調出風口低沉的嗡鳴，幼犬細軟的呼噜聲，以及錫紙包裹下糯米糕蒸騰油脂時發出的極細微“滋滋”聲。

蘇晚端着那盒沉甸甸的熱源走回床邊。溫熱的盒子幾乎燙着她的指腹。她沒有立刻坐下，隻是立在暖黃燈暈的邊界，隔着兩步的距離，目光穿透那片柔光，投向病榻上閉目靜卧的沈嶼。

暖色燈光溫柔地流淌在他蒼白的側臉上，如同液态的黃金在冰雕上蔓延，卻無法完全融化眉宇間那深镌的刻痕。他的唇依舊抿着，幹燥的唇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

他腕上那處被幼犬捂熱的區域，溫度正在空氣中絲絲縷縷地散失，脈管在薄薄的皮膚下重新顯出脆弱的淺藍。幼犬趴在旁邊，偶爾擡頭看一眼床邊的食盒，又看一眼蘇晚，小小的黑鼻頭微微抽動，帶着一絲純然的天真好奇。

蘇晚的指尖在銀錫紙上停頓。随即，她動作極其輕微地撥開了盒子側面一處緊壓的折角，掰下一小塊邊緣的糯米糕。滾燙的米糕在她指間拉扯開粘稠透亮的油脂絲線。

她沒有去吃。

右手的拇指與食指輕輕拈起那塊溫燙松軟的小糕角，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糯米蒸騰的熱力。她的視線穿透空氣，無聲擡起，精準地落在了沈嶼枕邊那隻靜置在托盤邊緣的玻璃水杯上。

水杯很滿。清澈的溫水在燈下折射出冷光。水面紋絲不動，平滑得如同一面微縮的冰湖。

下一秒！那片帶着油亮溫熱光澤的米糕脫手而出！不是向着垃圾桶——而是如同被精準計算的抛物，劃着一條極短的弧線，直直墜入那滿杯平靜的水面中央！

噗！

一聲極其沉悶而粘稠的入水聲！溫熱油膩的米糕塊瞬間浸透！滾燙粘稠的油脂在冰冷的水體中激射出絲絲縷縷白色的油線！如同一滴燒紅的鐵水驟然墜入冰湖深處！粘膩的米粒四散沉浮！瞬間污染了一片澄澈的水域！

原本平穩的水面驟然劇烈蕩漾！破碎的水光帶着油星瘋狂折射頂燈慘白的光線！在病房的牆壁上投射出淩亂跳動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