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機油混合着劣質香燭燃燒後的蠟油氣息沉沉壓在空氣底層。城隍廟後街的窄巷比之前更深、更潮，牆壁滲出的水珠在昏黃的路燈光暈外無聲墜落，砸在青苔斑駁的路面上，發出粘膩的“吧嗒”聲。

污水沉浮的馊腐氣味比之前那窄巷更濃厚。

黑暗也更稠密。

沈嶼靠在牆角的暗影裡。後背緊貼着一塊巨大石敢當背後凹凸不平的刻字凹陷，青苔的濕冷隔着薄外套浸透皮膚。他身體微微傾斜，左肩刻意避開冰冷的石面，繃帶下滲出的血點已将薄外套洇出更深的硬塊。每一次極其緩慢且克制的呼吸都牽扯着那片區域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燒灼般的銳痛。

巷口路燈昏黃的光暈勉強滲透進來幾米，在他腳前方拖出長長而變形的斜影。一隻被油污浸透的破損藍漆垃圾桶歪在影子的盡頭，裡面塞滿了腐爛的菜葉和沾着紅油的一次性碗碟。垃圾桶邊緣，一隻碩大得離譜的灰老鼠正窸窸窣窣地啃食着什麼凝固的暗色殘渣。

沈嶼的目光穿透濃厚的黑暗與冰冷的濕氣，如同沒有溫度的探針，精準鎖定在斜側巷子深處、一隻沾滿了黴變油膩污垢的廢棄竹凳上。

蘇晚蜷腿坐在那張竹凳上。凳子緊靠着一個堆滿爛木闆和被雨水泡爛紙箱的角落，比陰影更黑。她左側的工裝褲膝蓋處洇開一小片比夜色更深的潮濕——是剛才躲避一輛橫沖直撞的電動三輪時蹭到牆根積水的油污。

她低着頭，專注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手懸在膝蓋上方，食指的整個指腹被厚厚幾層透明的強力醫用粘合繃帶死死纏裹，如同一個裹在斷肢上強行凝結的異形琥珀。那枚帶毒鏽蝕的鐵皮碎屑如同被凍結在樹脂裡的小蟲，深深陷在指腹翻卷的皮肉深處，被凝固膠死死封住。指端腫脹得發亮，皮膚緊繃如同灌滿了膿液，在昏沉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極其不健康的、隐隐泛着淡青色光暈的暗紅色。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類似碘伏混合了某種化學粘合劑的尖銳氣味。

蘇晚的右手拿着一隻細長的醫用不鏽鋼探針——那是幾分鐘前沈嶼抛到她腿邊一隻被踩扁的紙煙盒上的東西。針尖在路燈斜射進來的一點微弱反射光下，閃爍着冰冷的寒芒。

她正用那根針的鈍柄頂端，極其緩慢而穩定地刮過左手食指根部的皮膚。動作帶着一種近乎病态的專注。皮肉下的脈搏每一次跳動都讓腫脹的指端如同瀕臨爆裂的血管瘤般抽動。指根關節處那圈沒被粘合繃帶覆蓋的皮膚上，因為反複刮擦，已經浮起一片細小的暗紅血點子，如同某種過敏的疹子。

沈嶼的後背在冰冷的石壁紋理上微微挪動了一下，更避開了那片滲血的繃帶邊緣。巷子的黑暗仿佛沉甸甸的墨汁灌入耳膜。隻有那隻老鼠啃噬垃圾邊緣、爪子刮擦塑料桶壁的“沙沙”聲響，和她那根探針刮擦皮膚發出的、微弱到近乎神經質錯覺的“嘶……嘶……”聲。

刮擦聲停了。

蘇晚右手的那根不鏽鋼探針懸停在浮滿血點的指根皮膚上方。腫脹的左手食指如同垂死的蛹，在黑暗裡反射着濕冷的微光。

沈嶼隐在石敢當投下的濃黑陰影中的下颌繃緊了一瞬。

蘇晚擡起右手，懸停在沾滿油污的膝蓋上方。探針針尖斜指地面。在昏暗中可見她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針尾的光點如同死星閃爍。

下一刻！她懸停的右手猛地擡高，向着自己攤開的左掌掌心位置——狠狠紮下！

嗡！冰冷的破空銳氣撕裂死寂！

眼看針尖就要穿透她掌心那層薄薄的皮膚！

沈嶼緊貼在冰冷石壁後背的身影毫無預警地動了！左肩劇痛撕裂般扯動全身的神經！但他強硬的意志力壓榨出瞬間的爆發力！原本松弛撐地的右腳腳跟如同被激活的彈簧猛地蹬出！鞋底狠狠踹中前方那隻堆滿腐爛垃圾的廢棄塑料垃圾桶底部邊緣！

哐當！！嘩啦！！！

一聲驚雷般的巨響在狹窄的死巷裡猛然炸開！垃圾桶被恐怖的力道踹翻！滾着油膩馊水的腐爛垃圾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塑料桶體發出巨大的摩擦與撞擊轟鳴！

“吱——嘎！”那隻碩大的灰老鼠在突如其來的風暴中發出凄厲的尖叫！被瞬間淹沒在傾瀉而下的腐爛濕垃圾堆裡！

巨大的噪音如同無形的重錘砸碎了凝滞的空氣！

不鏽鋼探針下紮的軌迹在那爆裂的巨響中硬生生僵停在半空！針尖懸停在她掌心幾毫米的空氣中！蘇晚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被電流貫穿！

沈嶼踹翻垃圾桶的腿重重落回冰冷的地面！腳踝傳來的巨大反震力讓他後背肩胛傷處狠狠撞上石敢當凹凸的刻字邊緣！劇痛如同撕裂靈魂！眼前炸開一片血色光斑！他喉嚨深處死死壓住一聲沖到唇邊的痛嘶！身體在黑暗裡劇烈地抖動着，靠着石壁的冰冷強撐着沒有倒下去。

隻有胸膛起伏間洩露的一絲被強行絞碎的、粗重破裂的喘息。

垃圾桶倒扣在地面最後的“哐當”餘音在巷壁間來回碰撞，漸漸被深沉的黑暗吸收。

死寂重新統治一切。但比之前更沉，更粘稠。

濃烈的腐敗惡臭彌漫開，混雜着垃圾堆深處滲出的渾濁汁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