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爆蒜苗的濃烈香浪裹着鐵闆的灼熱蒸汽，從那扇鏽死的鐵栅欄門縫裡撲面沖撞，混入窄巷冰冷腐朽的空氣，激得蘇晚鼻腔深處一麻。黑暗如同粘稠的膠質，緊貼皮肉。鏽蝕的鐵門就在前方，低矮，門框邊角的油漆炸裂翻卷，露出裡面潮濕發黑如同腐瘡的鐵皮内芯。

可她的注意力卻被牢牢釘死在鏽門左側——那片被對面凹牆和破雨棚切出來的、更深更濃的墨色陰影裡。

沈嶼幾乎融在黑暗的實體之中。

沒有靠牆，姿态異常穩定。巷内細微的氣流繞過他挺拔肩線輪廓邊緣，帶不起絲毫衣袂褶皺。隻有遠處街口偶爾飛掠而過的車燈殘光掃過時，才在刹那間劈開濃黑的幕布——他深色外套肩線的筆直折痕；繃帶下左肩包裹出的硬質輪廓；還有那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

冰冷！銳利！精确！

如同兩點沒有溫度的碳核，在極緻的黑暗深處燃起詭異的焰心！目光精準地穿透窄巷彌漫的冰冷濕霧和層層疊疊的黑暗褶層——死死地錨定在她臉上！ 不是鎖定，是捕捉！捕捉着她踏進這片空間範圍後，臉上肌肉因驟然濃烈的鐵闆氣味而瞬間繃緊的無意識反應！捕捉着她鼻翼因醬料的辛辣而本能擴張的微弱氣息！

像一台架設在黑暗最底層的、無聲的高精度生命體征捕捉器。她每一次因環境刺激而起的生理反饋，都成了投射在這具冰冷軀殼視網膜上清晰無誤的數據流。

黑暗無聲咀嚼着對峙的張力。

蘇晚的指尖蜷在身側，指腹被粗粝的牆面刮擦出微疼。醬爆蒜苗的濃香還在攪動味蕾深處的酸澀。巷子太靜。污水深沉的腐敗氣味頑固地盤踞。

沈嶼嵌在黑暗裡的身影忽然動了！動作極細微！像潛伏的獵豹在觀察獵物微距偏移後的姿态微調。

他嵌在陰影裡的身體緩緩脫離絕對的黑暗穩定态！動作細微到僅僅是肩膀向巷内方向微轉了一寸的銳角！這微小的調整像是解開了某個無形的開關。

黑暗裡傳來一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硬物摩擦聲——像手指蹭過硬質卡扣的粗糙塑料邊緣！

緊接着！一塊小小的、極其模糊的暗紅方塊從他身前深不可測的衣襟陰影裡被抽了出來！托在他那隻骨節分明、裹着消毒水氣息的右掌掌心邊緣。

暗紅方塊的邊緣在遠處車燈殘光最後一次回掠掃過巷口的瞬間，反射出一點點微弱的光澤——一塊裹在薄油紙裡的、切得方方正正的紅豆沙米糕！油紙上沒有多餘标記，隻有角落印着一個小小的福慧養老院愛心标志！

米糕的熱氣被冰冷的油紙鎖着，隻剩下一點殘餘的糯香絲絲縷縷地逸出。

沈嶼的手臂緩緩擡起，動作沉穩得像在調試最精密的光學鏡片。那塊裹着暗紅油紙的米糕托在掌心邊緣，如同托着一小塊凝滞的血。手掌的高度剛剛好。正好是蘇晚略微垂落的視平線前方，半臂距離。

一個精準的、不容回避的坐标。

“沒辣。”他低沉的聲音在死寂的窄巷裡響起，沒什麼起伏，字音卻清晰得足以釘入骨髓。“米糕養胃。”

米糕？紅豆沙？

蘇晚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空氣粘稠，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胃袋深處因饑餓和辛辣氣味引誘而翻騰起一陣突兀的咕噜聲。聲音在寂靜的窄巷裡被無限放大，如同被精密拾音器捕捉并回放！

可這不對！太不對！

這根本不是小炒店後門！這深巷盡頭緊鎖的鐵栅欄……這飄散出來的濃烈鐵闆氣息……分明是一家毗鄰的後廚排風口通道！而福慧養老院的糕點？父親癱瘓的藥物源頭？林鳳芝和王瘸子的黑色觸手？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他手裡？！

沈嶼的手掌穩穩托着那塊米糕，如同展示某種實驗标本。目光沒有挪開半寸，依舊穩穩釘在她臉上，冷靜異常，卻帶着一股無聲逼視的力道——接着？還是掀翻？

僵持在呼吸之間。

蘇晚的喉間輕輕滑動了一下。不是吞咽的動靜。更像一塊極小的冰塊滾過喉嚨粘膜。

醬香氣息攪動着空蕩的胃囊深處。冰涼的濕氣貼着後頸皮膚緩慢滑落。

她慢慢擡起低垂的視線。沒有聚焦。空茫的目光“停”在那塊暗紅的油紙上——實際上卻清晰地穿透了黑暗的阻隔，落在他托着米糕的右手指節位置。指骨關節處的皮膚在薄弱的微光下反射出光滑的質感，是剛處理過、擦過消毒凝膠的幹淨皮膚。裹着米糕的油紙邊緣封口微微翹起一小角，露出裡面深紅色細膩的豆沙餡，沒有其他任何可疑的色澤或附着物。

米糕本身似乎……沒有問題？

她的左手終于緩緩擡起。動作很慢，帶着一種近乎實驗室内操作精密儀器時的克制穩定。懸停在半空，指尖隔着冰冷的空氣，感受着油紙散發出的那一點點微弱食物熱氣的溫度。

沈嶼的目光随着她擡手的動作，緩緩下移。視線如同兩束無形的激光探針，掃描着她擡起的左手臂每一絲肌肉纖維張弛的軌迹，最終落定在那即将與米糕交接的指尖懸停點。

她的指尖懸在那點溫熱的米糕氣息上方，遲遲沒有落下。似乎在衡量油紙邊緣那極其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熱氣是否值得信賴。

懸停點最終微微下沉。指腹精準地在油紙沒有碰到豆沙餡的邊緣區域輕觸了一下。

冰涼！

那點油紙的邊緣溫度，根本不像新鮮出爐的食物！反而透着陳舊的、如同從冷藏室剛拿出不久後尚未回溫的低溫感！

沈嶼的唇角極細微地向下壓了一下。一個轉瞬即逝的、如同冰面被冰錐鑿開裂縫的冷硬弧紋！他托着米糕的右手依舊穩定無比，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卻極其緩慢地向褲袋深處滑去。

電光石火間！

嗡——

遠處街口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引擎音浪！兩束雪白刺眼的遠光燈柱如同剖開黑暗的巨斧，猛地橫掃過巷口！

光芒如同瀑布般瞬間灌滿了這條絕對深黑的窄巷！

強光刹那的掃視中——

蘇晚的餘光清晰地“看見”——沈嶼那隻滑向褲袋深處的右手指尖剛剛拈出一個——撕開了銀色小包裝口的、 标注着“福慧特供”的塑料擠壓包裝袋口！裡面漏出來一點點透明的、如同強力工業粘膠的粘稠液體！折射着刺目的車燈光芒！

毒藥！王瘸子的福慧粘毒劑！？他在米糕油紙上動手腳？！剛才那點冰涼觸感根本不是冷藏溫度！是劇毒藥劑混合後的低溫反應？！

車燈光速掠過！光芒瞬間湮滅！窄巷重新被濃墨般的黑暗吞沒！

蘇晚的動作卻比光更快！

沒有退縮！如同被激怒的蛇！她懸停在那冰涼油紙邊緣的左手猛地變爪為指！指尖如同冰冷的鋼針——精準無比、帶着千鈞力道——瞬間戳向油紙邊緣那處剛剛沾染了粘毒劑的翹角内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