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後,“觀星者”藝術影院門口,林序南覺得自己像個第一次約會的毛頭小子。他提前了整整一小時到達,反複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衣領褶皺,目光在稀疏的人流中逡巡。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牆灑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他略顯焦躁的身影。他手裡捏着兩張蘇芮幫忙預留的票,薄薄的紙片仿佛有千斤重。
季敬禹會來嗎?
那個簡潔的“好”字在腦海裡盤旋了兩天,此刻卻顯得如此虛幻。林序南甚至開始懷疑那是不是自己壓力過大産生的幻覺。沈錦程那句“骨頭渣都不剩”的警告也時不時冒出來,像不和諧的雜音。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這些念頭。目光落在影院入口處巨大的藝術海報上——《永恒之光》,一部關于時間、記憶與存在本質的晦澀歐洲電影。選擇它,是因為季敬禹曾在一次閑聊中提到欣賞該導演的哲學思辨。林序南賭的,就是這份隐秘的共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離三點還有十五分鐘。林序南的心跳越來越快。就在他幾乎要放棄希望,掏出手機準備再發條信息确認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影院前的臨時停車位。
車門打開,季敬禹走了下來。
他今天沒有穿标志性的三件套,而是換了一身質地上乘的深灰色羊絨休閑裝,内搭淺灰V領羊絨衫,整個人少了幾分工作時的淩厲壓迫感,多了幾分沉穩的儒雅。午後的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利落的短發,引得路人側目。
林序南屏住了呼吸,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季敬禹的目光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精準地落在他身上,深邃依舊,卻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冰層。
“抱歉,路上有點堵。”季敬禹走到他面前,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雪松與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氣,是林序南偷偷模仿過、又被沈錦程無情戳穿的那款。
“沒、沒關系,我也剛到不久。”林序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遞過電影票,“位置在獨立廳B。”
季敬禹接過票,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林序南的手背,帶來一絲微弱的電流感。林序南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嗯。”季敬禹的目光掃過票面,又擡眼看了看影院入口,“走吧。”
兩人并肩走進影院。與主廳的熱鬧不同,通往獨立廳的走廊異常安靜,隻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光潔的地面上回蕩。空氣中彌漫着新地毯和冷氣的味道。林序南能清晰地感覺到季敬禹的存在,他高大身影投下的陰影,他走路時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擊着他的神經。
獨立廳B果然如蘇洛所說,極其私密舒适。深紅色的絲絨座椅寬大柔軟,隻有寥寥十幾對。他們的是位于中間排、稍稍偏離中心但視野絕佳的“情侶座”(雖然蘇洛劃掉了這個詞)。燈光已經調暗,銀幕上正播放着舒緩的映前音樂。
落座時,柔軟的絲絨扶手幾乎挨在一起。林序南甚至能感覺到季敬禹坐下時,沙發傳來的輕微震動。黑暗瞬間包裹了他們,隻有銀幕的光線明明滅滅,勾勒出彼此模糊的側影輪廓。空氣中季敬禹身上的冷冽香氣似乎變得更加清晰。
電影開始了。晦澀的叙事,緩慢的長鏡頭,大段大段的哲學對白。林序南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身旁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他能聽到季敬禹極其輕微的呼吸聲,能感覺到他偶爾調整坐姿時衣料的窸窣。他眼角的餘光不受控制地描摹着季敬禹在光影變幻中忽明忽暗的側臉線條——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微蹙的眉頭,還有那被光影雕刻得格外深邃的眼窩。
銀幕上,主角在古老的圖書館裡尋找一本失落的日記,指尖拂過落滿灰塵的書脊。畫面被放大,特寫鏡頭裡,那隻手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探索感。
就在這時,林序南感覺到自己放在扶手上的右手,被一個溫熱的、帶着薄繭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大腦一片空白。那觸碰極其短暫,像是不經意的擦碰。但林序南知道,在這寬敞的扶手空間裡,那絕不可能是意外!
他僵在那裡,一動不敢動。銀幕的光在他眼中跳躍,卻無法聚焦。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季敬禹……是他嗎?還是自己的錯覺?
時間仿佛被拉長。幾秒鐘後,就在林序南幾乎要認定那是自己過于緊張産生的幻覺時,那隻溫熱的手再次探了過來。
這一次,它不再是試探性的觸碰。
季敬禹的左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卻又帶着細微顫抖的力道,堅定而緩慢地覆蓋在了林序南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之上!
掌心相貼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電流從接觸點竄遍林序南的四肢。季敬禹的手心溫熱而幹燥,指腹帶着常年握筆和翻閱文件的薄繭,觸感清晰無比。那力道帶着一種奇異的緊張感,卻又蘊含着一種決心。
林序南猛地側過頭,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向季敬禹。
季敬禹的目光依舊直視着前方的銀幕,側臉線條在光影中繃得緊緊的,喉結極其緩慢地滾動了一下。他的下颌線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但他覆蓋在林序南手上的那隻手,卻異常堅定,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銀幕上,主角終于找到了那本日記,指尖顫抖着翻開泛黃的書頁。悠揚而略帶憂傷的大提琴旋律流淌出來,充滿了整個放映廳。
林序南的心跳快得失去了節奏。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種近乎窒息的緊張感交織在一起,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看着季敬禹緊繃的側臉,看着他在光影中微微顫抖的睫毛,看着他那在黑暗中依舊顯得固執而倔強的嘴角……
然後,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将自己的手指,輕輕地、一根一根地,插入了季敬禹覆蓋在他手背上的指縫之間。
季敬禹的身體瞬間僵直!覆蓋在林序南手背上的手指猛地收緊了一下,力道之大,甚至讓林序南感到一絲疼痛。
但下一秒,那緊繃的力道如同冰雪消融般松弛下來。
季敬禹依舊沒有轉頭,但他的手掌,卻順應着林序南的動作,微微張開,然後——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收攏!
十指緊扣!
兩隻手,在昏暗的光線下,在寬大的絲絨扶手之上,在無人看見的角落,緊緊地、毫無縫隙地交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