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發出壓抑的吞咽聲。那灼熱的目光瞬間冷卻下來,重新覆上林序南熟悉的、堅硬而冰冷的疏離外殼。他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拉開了兩人之間足以容納整個太平洋的距離。
“抱歉。”季敬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一種林序南從未聽過的狼狽和倉促,“我喝多了。”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轉身大步走向宴會廳的方向,背影僵硬,帶着一種近乎決絕的逃離感。
林序南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走廊裡,渾身冰涼。方才那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仿佛還萦繞在鼻尖,那幾乎要落下的吻帶來的悸動還在血液裡奔湧,但心卻像被驟然投入冰窟,沉入一片茫然和刺痛的冰冷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要停下?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又為什麼……要逃?
巨大的失落和不解淹沒了他。那扇昨夜才被他窺見一絲微光的門,仿佛在他面前被季敬禹親手狠狠地關上了。
慶功宴散場時,林序南情緒低落。母親被老同學安全送回家,蘇芮也和其他同事一起打車走了。
“我送你。”季敬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走廊裡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他手裡拿着車鑰匙,臉色在霓虹燈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已恢複了平日的清明和……疏離。
林序南沒有拒絕。他需要一個答案,或者至少,一個解釋。
車廂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空調發出低沉的送風聲。季敬禹專注地開着車,側臉線條冷硬,仿佛一座拒絕交流的冰山。窗外的流光溢彩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卻照不進那雙深潭般的眼眸。
林序南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能問什麼?問“你剛才是不是想吻我”?還是問“你為什麼要跑”?無論哪個問題,都顯得如此荒唐可笑,尤其是在季敬禹此刻刻意營造的、泾渭分明的上下級氛圍裡。
車子在林序南租住的公寓樓下停穩。
“到了。”季敬禹的聲音平淡無波,目光直視前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林序南解開安全帶,手指緊緊攥着車門把手。沉默在車廂裡蔓延,像不斷加壓的空氣。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足勇氣,轉頭看向季敬禹的側臉。
“季主編,”他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今晚……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他說的是展覽,是緻辭,是那些引薦,但更是指那黑暗中指尖觸碰屏幕的溫柔,和那近在咫尺、卻最終逃離的……可能。
季敬禹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終于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林序南臉上。那眼神極其複雜,有未散的酒意,有殘留的掙紮,有深不見底的疲憊,還有一絲……林序南幾乎以為是錯覺的痛楚和……憐惜?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林序南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然而,最終,季敬禹隻是極輕地、極快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裡面隻剩下一種疲憊的、近乎漠然的平靜。
“你值得。”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晚安,林序南。”
“晚安”兩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閘門,徹底隔絕了所有可能。
林序南的心沉了下去。他推開車門,夜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他站在車外,看着駕駛座上的季敬禹。
季敬禹沒有立刻離開。他微微仰着頭,靠在椅背上,閉着眼,一隻手用力地按着眉心,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壓力。路燈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颌線和緊抿的薄唇,那是一種無聲的、孤獨的隐忍姿态。這個畫面,與昨夜辦公室裡那個疲憊的身影瞬間重疊。
林序南關上車門,沒有再回頭。他知道,季敬禹不會解釋,也不會給他答案。那道厚重的門不僅關上了,還被重重地落了鎖。而鑰匙,顯然不在他手裡。
他回到冷清的公寓,站在窗前,看着樓下那輛黑色的車在停留了幾分鐘後,才緩緩啟動,彙入車流,最終消失在夜色深處。
林序南走到衣架旁,手指輕輕撫摸着那件季敬禹的深灰色西裝。布料冰涼,上面屬于季敬禹的氣息早已淡去。他想起季敬禹在晚宴上為他披上它時的溫度,想起他指尖拂過自己肩膀的觸感,想起他今晚在聚光燈下說着“他值得被更多人看見”時的眼神,更想起走廊裡那幾乎成真的吻和他倉皇逃離的背影……
酸楚、困惑、失落,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幾乎要破土而出的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在他胸腔裡翻騰。
“季敬禹……”他對着冰冷的空氣低語,“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沒有回答。隻有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着。
他拿出手機,指尖懸在季敬禹的名字上良久。最終,他點開了通訊錄裡另一個名字——蘇洛。
[林序南:睡了嗎?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