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銘當時是我導師,他說那些作品‘天才的真實’,鼓勵我繼續挖掘痛苦。”季敬禹苦笑一聲,“直到我試圖...”他突然刹住,改口道,“直到我父親發現,強行送我接受治療。”
林序南的心跳幾乎停止。他想起季敬禹說過的那次醫院洗胃,現在明白了真相遠比他透露的更加黑暗。
“那些作品呢?”
“銷毀了。除了徐世銘私人收藏的幾幅。”季敬禹終于擡頭,眼神疲憊,“現在的我讓他失望了,一個商業雜志的主編,隻會追逐銷量和廣告...”
“不。”林序南堅定地打斷他,“你幫助無數藝術家被看見,包括我。這才是真正的價值。”
季敬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痛苦漸漸被某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他伸手,指尖輕輕擦過林序南的臉頰,像在确認這個為他辯護的年輕人是真實存在的。
“我們離開這裡。”林序南站起身,伸出手。
季敬禹猶豫了一下,握住那隻手站起來。他們的手指交纏了一秒,又迅速分開。
回到展廳,徐世銘還在原地欣賞作品。林序南上前一步,擋在季敬禹前面:“徐教授,抱歉打斷您的觀展。我們還有個約會,必須先走了。”
“約會?”徐世銘挑眉,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
“工作約會。”季敬禹平靜地補充,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着,隻有林序南能看出他眼中的波瀾未平。
“當然,當然。”徐世銘意味深長地笑了,“敬禹,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那些作品值得被看見。”
走出美術館,陽光刺得林序南眯起眼。季敬禹沉默地走向停車場,步伐比平時快,仿佛急于逃離什麼。
“你想談談嗎?”上車後,林序南小心地問。
季敬禹搖搖頭,發動車子:”餓了嗎?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粵菜館。”
這種明顯的回避讓林序南心疼,但他尊重季敬禹的邊界。“好啊。”他故作輕松地說。
午餐在沉默中進行。季敬禹點了太多菜,似乎想用食物填滿對話的空隙。林序南則假裝對菜單上的每一道菜都感興趣,給足對方空間。
回程路上,季敬禹突然開口:“謝謝。”
“什麼?”
“在徐世銘面前。”季敬禹的目光固定在道路上,“我不常需要...被人保護。”
林序南的心像被輕輕捏了一下:“朋友之間不需要說謝謝。”
季敬禹側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朋友。”
這個詞在車廂裡懸浮着,帶着未說出口的潛台詞。林序南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早已超越了簡單的友誼,卻又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定義。
也許是疲憊,也許是情緒的餘波,季敬禹的車速比平時慢了許多。在一個紅燈前,他揉了揉太陽穴,眼睛微微眯起。
“頭疼?”林序南問。
“有點。”季敬禹承認,“老毛病了。”
林序南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讓我開吧。”
令他驚訝的是,季敬禹沒有拒絕,隻是點點頭,在下個路口靠邊停車。交換座位時,他們的身體在狹小的空間裡短暫相貼,季敬禹的氣息拂過林序南的耳際,溫暖而真實。
駕駛季敬禹的車有種奇特的親密感。座椅調整到他習慣的位置,方向盤上還殘留着對方的體溫。林序南小心地駛入車流,時不時瞥向副駕駛——季敬禹已經閉上眼睛,頭靠着窗玻璃,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你可以睡一會兒。”林序南輕聲說,“到了我叫你。”
季敬禹沒有回答,但在一個轉彎處,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傾向林序南,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這個無意的接觸讓林序南全身繃緊,方向盤差點打滑。
季敬禹似乎沒有察覺,或者假裝沒有。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溫熱的氣息透過襯衫布料傳到林序南的皮膚上。林序南保持肩膀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他,同時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肋骨的牢籠。
陽光透過天窗灑下來,在季敬禹的發梢鍍上一層金邊。林序南趁紅燈時偷偷看他——放松的眉眼,微微張開的嘴唇,還有那道平時被西裝領口遮蓋的傷疤。此刻的季敬禹毫無防備,像一本終于對他敞開的書。
車子停在季敬禹家門前時,林序南不忍心叫醒他。但引擎聲一停,季敬禹就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靠在林序南肩上時迅速直起身。
“抱歉。”他低聲說,聲音還帶着睡意。
“沒關系。”林序南松開安全帶,“感覺好點了嗎?”
季敬禹點點頭,但沒有立刻下車。兩人坐在靜止的車裡,沉默像第三個人一樣擠在他們中間。
“那些照片...”季敬禹突然說,“我留了一張。《蝕》,是我最喜歡的。”
林序南屏住呼吸,不敢打斷這罕見的分享。
“如果你想看...”季敬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它在我的書房抽屜裡。鎖着的那個。”
這個小小的信任姿态比任何告白都更讓林序南心動。他點點頭:“等你想給我看的時候。”
他們一起走進房子,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客廳。季敬禹看起來比早上疲憊許多,眼睛下方的青色更加明顯。
“我去泡茶。”林序南說,“你休息一下。”
當他端着薰衣草茶回到客廳時,發現季敬禹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領口微敞,眉頭輕輕皺着,像是即使在夢中也在與什麼搏鬥。林序南輕手輕腳地放下茶杯,取來一條毯子小心地蓋在他身上。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季敬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仍然閉着:“别走。”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林序南僵在原地,不确定季敬禹是在說夢話還是真的醒了。最終,他慢慢在沙發旁的地毯上坐下,任由季敬禹握着他的手腕。陽光漸漸西斜,将兩人的影子拉長,融合在一起,像一幅靜谧的畫作。
窗外,一隻鳥在枝頭唱着黃昏的歌謠。林序南輕輕翻過手掌,與季敬禹十指相扣。睡夢中的季敬禹沒有抗拒,反而收緊了手指,仿佛在無聲地說:我在這裡,我抓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