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林序南站在衣櫃前,已經換了三套衣服。最終他選了一件深藍色襯衫和米色休閑褲——正式但不拘謹,恰好介于工作與約會之間。如果這能稱為約會的話。
手機震動。季敬禹的消息:「我在樓下。不用急。」
最後檢查了一遍發型,林序南抓起相機包沖下樓。季敬禹的車停在公寓門口,車窗降下,他今天穿了淺灰色亞麻西裝,内搭純白T恤,随性中透着精心打理過的優雅。陽光下,他的輪廓像被鍍了一層金邊,連睫毛都變成了淺棕色。
“早。”林序南鑽進副駕駛,聞到車内淡淡的雪松香氣。
季敬禹遞給他一杯咖啡:“加了半勺糖”。
這個細節讓林序南心頭一暖。他接過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季敬禹的手背,像被靜電擊中般迅速縮回。“謝謝。”他小聲說,低頭啜飲咖啡以掩飾發燙的臉頰。
國家美術館坐落在城東的湖畔, modernist風格的建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周末的參觀者不少,但季敬禹早已預定好門票,他們得以從VIP通道直接進入。
“《宇宙的呼吸:當代星空攝影展》”林序南念着入口處的标題,“你早就計劃要來了?”
季敬禹嘴角微揚:“看到宣傳冊就想來了。正好有你作伴。”
展廳内光線昏暗,牆壁上懸挂着數十幅星空攝影作品,在精心設計的燈光下宛如真實的夜空。參觀者低聲交談,腳步聲在空曠的展廳裡回蕩。
“這張構圖很特别。”季敬禹停在一幅螺旋狀星雲照片前。
林序南湊近說明牌“30小時曝光的結果。看這裡的細節...”他指向照片邊緣的一處光斑,“攝影師特意保留了這顆過曝的星星,作為構圖的平衡點。”
季敬禹沒有看照片,而是側頭看着林序南專注的側臉。當林序南轉回來時,兩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又迅速分開。
“你拍過星空嗎?”季敬禹問,聲音比平時低沉。
“試過幾次,但城市光污染太嚴重。”林序南不自覺地向季敬禹靠近半步,“你帶我去的那座山倒是理想地點。”
“下次教你。”季敬禹輕聲說,“星空攝影需要耐心,但回報很值得。”
他們沿着展廳慢慢前行,肩膀偶爾相觸,又若無其事地分開。林序南講解着各種技術細節,季敬禹則分享他對作品背後藝術理念的理解。這種專業交流成了他們靠近彼此的完美借口,讓那些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顯得自然而然。
轉過一個拐角,他們來到展廳中央的特别展區。這裡的照片更加大膽前衛,有一幅甚至完全由黑色構成,隻有角落标注着“NGC 2264,紅外成像”。
“概念作品,”季敬禹評價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但你喜歡。”林序南敏銳地注意到季敬禹在這幅作品前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季敬禹微微點頭:“藝術應該挑戰邊界,而不僅是取悅眼球。”
“季敬禹?真的是你?”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轉身,看見一位六十多歲的男子大步走來,銀灰色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眼睛銳利如鷹。
“徐老師。”季敬禹的表情瞬間凝固,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
“五年沒見了吧?”徐世銘——著名藝術評論家,《藝術評論》前主編——上下打量着季敬禹,“聽說你把《藝術前沿》經營得風生水起,果然是商業奇才。”
這個稱呼帶着微妙的貶義。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
“您過獎。”季敬禹的語氣平靜得過分,“這位是林序南,我們雜志的攝影師。這位是徐世銘教授,藝術評論界的泰鬥。”
徐世銘草草向林序南點頭緻意,注意力很快回到季敬禹身上:“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自從你放棄創作後,我以為你對純藝術失去興趣了。”
季敬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工作繁忙而已。”
“可惜啊。”徐世銘搖頭,"你那組‘黑暗時期’的作品才最真實,後來的商業攝影都太...精緻了。”
林序南看到季敬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指關節因為握拳太緊而發白。他不明白"黑暗時期"指什麼,但能感覺到這個詞像一把刀,精準地刺中了季敬禹的軟肋。
“徐教授,”林序南突然插話,“您對這幅紅外星雲怎麼看?我認為它的價值恰恰在于對傳統審美趣味的挑戰。”
徐世銘轉向照片,勉強給出幾句評價,但很快又回到季敬禹身上:“說真的,你應該重新開始創作。商業成功算什麼?真正的藝術家...”
“失陪一下。”季敬禹突兀地打斷他,“洗手間。”
沒等回應,他已經大步走開,背影僵硬得像塊木闆。林序南想追上去,卻被徐世銘拉住了手臂。
“那孩子還是老樣子,”老評論家搖頭,“把天賦浪費在商業上。他二十出頭時的作品多麼有爆發力啊!那些關于孤獨與死亡的影像...”
“什麼作品?”林序南忍不住問。
“《蝕》,《墜落》,《無聲的尖叫》...你沒見過?”徐世銘挑眉,“哦,他當然不會展示那些。太真實了,真實得令人不安。後來他父親介入,強迫他轉向商業攝影...”
林序南的心揪成一團。他突然理解了季敬禹書房的安眠藥,那些深夜的燈光,以及偶爾流露出的疲憊眼神。
“抱歉,徐教授,我得...”他匆匆告别,朝季敬禹離開的方向追去。
洗手間裡空無一人,但最裡面的隔間門緊鎖着。林序南猶豫了一下,輕輕敲門:“敬禹?是我。”
沒有回應,但他聽到一聲壓抑的抽氣聲。
“我進來了。”林序南輕聲道,然後推開門——門鎖根本沒扣上。
季敬禹坐在馬桶蓋上,雙手抱頭,肩膀微微顫抖。聽到動靜,他猛地擡頭,眼睛發紅但幹澀,顯然在極力控制情緒。這樣的季敬禹是林序南從未見過的——脆弱、破碎,像一件被摔裂又勉強粘合的瓷器。
“他提到‘黑暗時期’...”季敬禹的聲音嘶啞,“那是我抑郁症最嚴重時拍的作品。”
林序南輕輕關上門,蹲在他面前:“告訴我。”
“大二那年,我母親車禍昏迷。”季敬禹盯着地面,“我開始拍攝一切黑暗的東西——腐爛的水果,死去的動物,枯萎的花...那些照片充滿暴力美學,但在圈内引起轟動。”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腕内側的一道舊傷疤,林序南從未注意到那裡有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