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道路塌方,所有車輛請繞行G207國道。”
大巴司機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時,林序南正透過車窗拍攝遠處層疊的山巒。五月的陽光将山脊線鍍成金色,與陰影處的深綠形成絕妙對比。聽到公告,他放下相機,轉頭看向鄰座的季敬禹。
“塌方?”季敬禹皺眉,掏出手機查看地圖,“G207...那要多繞至少三小時。”他歎了口氣,“趕不上回程的高鐵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出差,前往鄰市采訪一位隐居的老藝術家。林序南觀察着季敬禹緊繃的側臉——主編今天穿了深藍色休閑西裝,沒打領帶,比在辦公室時随意些,但依然散發着不容忽視的氣場。
大巴緩緩駛入一條狹窄的縣級公路。窗外景色從開闊的山景變成了密集的村鎮建築。
“我們得找個地方過夜。”季敬禹說,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最近的縣城是清溪鎮,看起來...不太發達。”
林序南點點頭,悄悄看了眼自己手機上父親助理發來的消息:「需要安排清溪鎮的接待嗎?」他快速回複:「不用,公事。」然後調成靜音。自從拒絕父親安排的畫廊工作選擇從雜志社實習生做起,他就決心不靠家裡半分關系。
兩小時後,大巴停在一個灰撲撲的小車站。他們找了二十分鐘,最終選擇了一家名為“青山旅館”的三層小樓。
“标間一百二,押金五十。”前台老頭打着哈欠說,“就剩一間了。旅遊旺季。”
季敬禹看向林序南:“要不換一家?”
“方圓五公裡内就我們這兒有房,”老頭插嘴,“今天縣裡搞什麼文化節。”
季敬禹揉了揉眉心,“就這間吧”。
房間在三樓盡頭,比想象中整潔:兩張單人床,白床單看起來剛換過;一個小電視;衛生間瓷磚有些發黃,但沒異味。
林序南把包放在靠窗的床上,聽見季敬禹在給家裡打電話:“媽,今晚回不去了...對,道路塌方...在清溪鎮...很安全...”
那聲“媽”叫得自然親昵,讓林序南有些意外。在他想象中,季敬禹這樣的工作狂應該和家人關系疏遠才對。
挂斷電話,季敬禹問:“餓嗎?”
夜晚的清溪鎮比白天熱鬧。主街上張燈結彩,路邊攤一個接一個。他們擠在一個砂鍋粉攤位前,老闆娘熱情地搭話:“兩位不是本地人吧?”
“來出差的。”林序南回答,“聽說今天有藝術展?”
“對啊,就在前面廣場。”老闆娘指向遠處,“我們清溪雖小,可出過不少藝術家呢!最出名的是畫山水的陳老先生...”
季敬禹挑眉:“陳墨?我們明天就是去采訪他。”
"哎呀,那可巧了!"老闆娘興奮地說,"今晚的開幕式陳老本來也要來的,聽說臨時身體不适。不過他幾個學生帶了作品來。"
熱騰騰的砂鍋粉出乎意料地美味。林序南吃得鼻尖冒汗,擡頭發現季敬禹也放松了許多,袖口挽到手肘,額前的頭發被蒸汽微微打濕。
吃完砂鍋粉,他們來到中心廣場。林序南被一個攝影攤位吸引——黑白膠片拍的當地風土人情。攤主是位老人,正用方言講解。
“您聽得懂?”林序南驚訝地發現季敬禹站在身旁。
“我外公是這邊的人。”季敬禹用方言和老人交談幾句,對方頓時眉開眼笑。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說方言時整個人的姿态都放松下來,眼角浮現出平時罕見的笑紋。
回旅館的路上,季敬禹比來時沉默。路過一家老茶館時,他駐足片刻:“外公常帶我來這兒聽評書。”
林序南想起自己童年那些私人美術館開幕酒會和歐洲藝術之旅,與季敬禹的市井回憶形成鮮明對比,卻又同樣溫馨。
回到房間,兩人輪流洗漱。林序南先洗完,坐在床上翻看采訪提綱。季敬禹從浴室出來時,頭發還滴着水,換上了深色T恤和休閑褲,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
“我外公是木匠,”他突然說,用毛巾擦着頭發,“他總說,好手藝不在于用多貴的材料,而在于用心。”
林序南放下文件,安靜地聽着。
“他做的小闆凳,現在家裡還在用。”季敬禹的聲音帶着罕見的柔軟,“比那些進口家具都結實。”
林序南想起自家别墅裡那些動辄六位數的設計師家具,突然覺得有些空虛。“所以您對工藝這麼有研究?”
“嗯。外公說任何行業都一樣,基本功紮實了,才有資格談創新。”季敬禹看向林序南,“你家裡...應該很反對你做攝影吧?”
“我父親是建築師,”他不知怎麼就說出了口,“家裡到處都是各種建築模型和圖紙。但我偏偏喜歡攝影,他覺得那不算正經藝術。”
季敬禹輕笑:“所以他希望你做什麼?”
“繼承他的事務所,或者至少學建築。”林序南聳肩,“我們為此吵了整整一年。最後他妥協了,條件是必須讀完商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