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九點四十五分,林序南站在《藝術前沿》雜志社大樓前,手心滲出的汗水幾乎要把季敬禹的名片浸透。他仰頭望着這座玻璃幕牆構成的現代建築,陽光在幾何線條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就像那個男人給他的感覺——耀眼而難以直視。
林序南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空氣中混合着汽車尾氣和路邊早餐攤的香氣。他下意識摸了摸襯衫口袋裡那張被汗水浸得發軟的名片,指尖觸到燙金字體微微凸起的質感。“别遲到”,名片背面的字迹仿佛在嘲笑他。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父親送的老式精工表——表盤邊緣有一道細小的劃痕,是去年在山區拍攝時不慎磕碰留下的。還有十五分鐘。
他昨晚幾乎沒睡,花了整夜時間重新整理作品集。記憶中,出租屋的木地闆上鋪滿了照片,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闆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他跪在地上調整照片順序時,膝蓋被地闆硌得生疼,卻執拗地不肯起身,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電梯裡,林序南對着金屬門整理頭發。鏡面映出一個清瘦的年輕人,黑色短發因為緊張而顯得更加支棱,眼睛裡布滿血絲。他注意到自己下巴上冒出一顆痘痘——每次壓力大時就會這樣。他深吸一口氣,聞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特意為今天噴的室友的香水,現在卻覺得太過刻意,像是試圖掩蓋什麼。
“十樓,藝術編輯部。”機械女聲宣布道,電梯門無聲滑開時帶起一陣微風。
林序南邁出電梯,迎面是一面由各期雜志封面拼接而成的藝術牆。他的目光立刻被正中央那期吸引——極簡的黑色封面上隻有一行燙銀小字:“藝術在商業時代的呼吸空間”。那是季敬禹擔任主編後改版的首期,他記得封面上那個燙銀字體在燈光下會反射出怎樣的光芒,因為那期雜志至今仍放在他床頭的書架上。
前台小姐擡頭掃了他一眼,鮮紅的指甲在鍵盤上敲打着,發出清脆的哒哒聲。“面試?”她的聲音帶着一絲不耐煩。
“是的,我約了季主編十點...”林序南的聲音在對方銳利的目光下變小。他注意到前台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美式,杯壁凝結的水珠正緩緩滑落。
“實習生走那邊走廊到底,會議室等叫号。”她打斷他,低頭繼續塗指甲油,刺鼻的香水味道飄過來。
林序南張了張嘴,最終沒說出季敬禹親自邀請的事。他順着指示走向長廊,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經過開放式辦公區時,幾個編輯模樣的年輕人正圍着一組照片争論不休。其中一個人用戴着橡膠指套的手指捏着一張照片邊緣,像對待某種珍貴文物。
“這張構圖太學院派了,讀者會直接翻頁。”
“但季老大說過,藝術性不能為流量完全妥協。”
“那是在不觸怒廣告主的前提下...”
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七八個應聘者,空氣中飄散着各種高級香水的混合氣息。一個女生正用修長的手指翻動着她那本皮質封面的作品集,指甲上塗着低調的裸色指甲油。林序南默默找了個角落坐下,從背包裡取出自己手工裝訂的文件夾——牛皮紙封面,用麻繩穿孔固定,内頁是他用宿舍打印機辛苦輸出的照片,有幾張邊緣還有墨粉暈染的痕迹。
“下一個,林...序南?”半小時後,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助理探頭進來,念名字時明顯卡了一下,眼睛掃視着房間。
林序南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茶幾,發出巨響。會議室裡響起幾聲輕笑。他紅着臉跟随助理穿過辦公區,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經過茶水間時,他聞到了咖啡和微波爐加熱食物的混合氣味,還有打印機油墨的味道——這是雜志社特有的氣息,讓他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歸屬感。
“在這裡等,季主編馬上到。”助理将他帶進一間獨立辦公室,關上了門。林序南聽見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哒聲。
這間辦公室不大,但采光極好。一整面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際線,陽光透過玻璃在地闆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另一面牆全是書架,塞滿藝術畫冊和專業書籍,書脊上的燙金标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林序南的目光被辦公桌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一台老式徕卡M3相機,保養得極好,黃銅邊緣已經有些氧化,在陽光下泛着低調的金屬光澤。
門突然開了。
“喜歡它?”季敬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伴随着輕微的腳步聲,“1954年款,我的第一台相機。”
林序南轉身,差點撞上已經走到近前的季敬禹。對方今天穿着深藍色西裝,襯衫領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露出修長的脖頸線條。他渾身散發着淡淡的雪松香氣,與展覽館裡随性的樣子判若兩人。林序南注意到他西裝翻領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銀色相機形狀的胸針,在陽光下閃爍。
“我...我隻是...”林序南結結巴巴地說,眼睛不知道該看哪裡。季敬禹的領帶是深藍色的,上面有幾乎看不見的暗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季敬禹繞過他,拿起那台徕卡,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真正的機械美學,”他說,手指撫過相機頂部的速度盤,發出輕微的咔哒聲,“現在數碼相機再先進,也複制不出這種手感。”他忽然将相機遞向林序南,“試試?”
林序南受寵若驚地接過,沉甸甸的金屬機身冰涼而踏實。他下意識地舉到眼前,透過取景框看向窗外——季敬禹正好站在取景框中央,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林序南的手指輕輕搭在快門上,能感受到機械結構的微妙阻力。
“構圖直覺不錯。”季敬禹評論道,伸手收回相機時,指尖不經意擦過林序南的手腕,留下一絲微妙的觸電感,“不過我們不是來聊這個的。作品集帶了嗎?”
林序南急忙遞上他的牛皮紙文件夾。季敬禹接過後挑了挑眉,但什麼也沒說,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開始翻閱。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在林序南的作品上投下一片陰影。林序南注意到季敬禹的辦公桌一角放着一個小相框,但角度讓他看不清照片内容。
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隻有翻頁的沙沙聲。林序南盯着自己的鞋尖,發現左鞋帶有些松開,但他不敢彎腰去系。季敬禹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幾乎擰成一個結。
“就這些?”他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林序南的胃沉了下去。“是的,大部分是學校作業和…”
"這張,"季敬禹抽出一張地鐵站的黑白照片,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畫面中央,“為什麼選擇俯拍?乘客的頭頂有什麼值得記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