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在林家别墅的落地窗上,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不停叩門。林序南站在父親書房中央。
“我說了,不去。”林父頭也不擡,鋼筆在建築圖紙上劃出淩厲的線條,“下周一你要去S大建築系報到,别想這些沒用的。”
“這不是沒用的!”林序南聲音發顫,“這是全球頂級攝影比賽,我的作品從三萬份投稿中脫穎而出—”
“然後呢?”林父終于擡頭,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冷得像冰,“靠給人拍婚紗照維生?還是去報社當個跑腿的攝影記者?”
書房的燈光反射出冷光,牆上的建築草圖如同牢籠的鐵栅。林序南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熟悉的檀香墨水味——這氣味伴随他所有被迫練習建築制圖的童年記憶。
“我要轉系。”他聽見自己說,“已經申請了S大攝影系。”
鋼筆尖在圖紙上戳出一個黑洞。林父緩緩摘下眼鏡,這個動作比任何怒吼都更讓林序南膽寒——那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你再說一遍?”
“我要學攝影。”林序南挺直脊背,“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父猛地拍案而起,圖紙雪片般飛散:“你以為藝術是什麼?過家家嗎?林家三代建築師,你祖父設計的人民大會堂西廳至今還是—”
“那是他的成就!”林序南打斷父親,十九年來第一次,“不是我的!”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林母端着茶盤僵在門口。“南南,”她輕聲呵斥,“怎麼和爸爸說話的?”
林序南沒理會母親的調解,抓起書桌上的相框——去年父親獲獎的上海金融中心照片。“看這個!”他幾乎是在嘶吼,“百米高的玻璃棺材,裡面裝的不都是被現實壓垮的夢想嗎?”
“放肆!”林父一把搶回相框,“你懂什麼是建築?什麼是責任?攝影?那不過是按快門的玩具!”
“那您的建築又是什麼?”林序南指向窗外雨幕中朦胧的城市輪廓,“至少我的相機能捕捉真實的人間!”
“好,很好。”林父從西裝内袋掏出一張黑卡扔在桌上,“拿着錢滾吧。等你玩膩了藝術,别哭着回來要生活費。”
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林序南看着那張象征權力的黑卡,胃裡翻湧起一股酸水。他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當着他面删掉他偷偷拍攝三個月的生态紀錄片;想起高中藝術老師惋惜地說“你有攝影天賦”,第二天就被調離崗位;想起每次獲獎後父親那句永恒的“别驕傲”……
“啪!”
清脆的斷裂聲在書房炸響。林序南當衆折斷了那張黑卡。“從今天起,我不用家裡一分錢。”他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我會用這台相機,"他拍了拍胸前的舊徕卡,"證明您錯得有多徹底。”
林父的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聲音。林母的眼淚終于落下,在翡翠胸針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回到卧室,林序南機械地往行李箱塞着必需品:五件襯衫、三條牛仔褲、洗漱包、筆記本電腦。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台二手徕卡M6和一本自制的獲獎作品集放進專用背包——那是他用打工錢買的,與林家無關。
書桌上,父親去年送的哈蘇H6D靜靜躺着,價值堪比一輛轎車。林序南撫過冰冷的钛金機身,然後決然轉身。帶走的越少,證明的決心就越純粹。
“南南...”林母站在門口,手裡捧着本厚重的相冊,“把這個帶上。”
相冊封面燙金的“林家影集”已經有些褪色。林序南翻開,第一頁是他三歲時坐在父親肩頭,小手抓着父親耳朵的照片,笑容明麗。
“你爸他...”林母将一個信封塞進相冊夾層,“隻是不擅長表達。”
林序南摸到信封的厚度,立刻要推拒,卻被母親按住手:“不是他的錢,就當...就當投資未來大師的早期作品。"
她的笑容勉強而脆弱,眼角細密的紋路在台燈下格外明顯。林序南突然意識到,在這場父子戰争中,母親始終是無聲的傷者。
“媽,我...”
“去吧。”林母整理着他的衣領,手指微微發抖,“記得...記得常回來看看。”
走廊盡頭,父親書房的燈依然亮着,門縫下透出的光線像一把金色的刀,将走廊切成兩半。林序南拖着行李箱走過時,聽見裡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雨更大了。林序南站在别墅門口,回頭望了一眼生活了十九年的家。每一個窗口都亮着燈,卻照不亮他與父親之間的深淵。
出租車緩緩駛離時,他最後看了一眼後視鏡。二樓書房的窗簾微微晃動,似乎有人剛剛從那裡轉身離去。
林序南關掉手機,靠在後座上閉上眼睛。雨點砸在車頂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掌聲,為他人生第一次真正獨立的決定喝彩。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出租車拐彎的瞬間,林父終于拉開書房窗簾,目送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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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後一個周末,798藝術區的人流比往常更加密集。初夏的陽光毫不吝啬地傾瀉在斑駁的磚牆上,将那些褪色的紅色廠房映照得格外鮮亮。空氣中飄散着咖啡、顔料和汗水混合的氣息,偶爾一陣熱風吹過,帶起地面上的梧桐絮,像一場微型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