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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雨潇潇,心獄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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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夜雨,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敲打着“百草堂”後院青灰色的瓦片,也敲打着兩顆剛從驚濤駭浪中掙紮上岸、卻仿佛又墜入更深寒淵的心。

李沉燕幾乎是半拖半架着陳鏽笙回到孫苦的小院。一路上,陳鏽笙的身體冰冷僵硬得如同剛從冰窖裡撈出,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枷鎖。他那雙被廉價脂粉糊得面目全非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透出一種死寂的灰敗,唯有那雙眼睛,深陷在鉛粉勾勒出的濃重眼影之下,卻燃燒着一種李沉燕從未見過的火焰——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徹底摧毀、又被最惡毒的背叛點燃的、帶着毀滅氣息的、冰冷的狂焰。他死死攥着貼身藏好的洛神劍鞘,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不是師父的遺物,而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過往并非全是虛幻的浮木。

推開後院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濃郁藥香也未能驅散陳鏽笙身上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寒氣。盧亦曉和孫苦聞聲從屋裡出來,看到兩人狼狽的模樣和陳鏽笙那幾乎失魂的狀态,俱是一驚。

“怎麼回事?東西沒拿到?”孫苦快人快語,叉着腰就要上前查看。

“拿到了。”李沉燕聲音幹澀,他小心地将陳鏽笙扶到廊下的一張竹椅上坐下。陳鏽笙如同沒有知覺的木偶,任由擺布,身體卻依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微微顫抖着。他坐下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被雨水打濕的青石闆,仿佛要将那裡看出一個洞來。

“那這是…”盧亦曉眉頭緊鎖,敏銳地察覺到了陳鏽笙身上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混雜着劇痛與毀滅的氣息。他上前一步,手指搭上陳鏽笙冰冷的手腕,觸手一片刺骨的寒意和紊亂到極緻的脈象。“心脈激蕩,氣血逆沖!鏽笙,凝神!”

陳鏽笙猛地甩開了盧亦曉的手!動作之大,帶着一種近乎野獸受傷後的狂躁。他擡起眼,那雙燃燒着冰冷火焰的眸子掃過盧亦曉和孫苦,最終定格在李沉燕臉上,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礫摩擦:“她…玄煞盟…付曲…”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着血淋淋的痛楚和難以置信的荒謬。

“付曲?”盧亦曉顯然知道這個名字,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凝重,“你是說…當年那位…”

“是她!”李沉燕接過話頭,聲音裡也壓抑着憤怒和震驚,“我們看見了!就在潛春樓外,她腰間挂着玄煞盟的令牌!那蛇紋,‘煞’字,絕不會錯!”

“什麼?!”孫苦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那個付曲?那個當年跟你…她…她竟然是玄煞盟的人?這怎麼可能?!”

“令牌…玄煞令…”陳鏽笙像是完全沒聽到他們的對話,隻是死死盯着虛空,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眼神空洞又瘋狂,“師父…被圍殺…血…蝕骨散…十年…像條狗…” 斷斷續續的詞語從他齒縫間迸出,每一個都沾着血淚,勾勒出一幅幅地獄般的畫面。他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深深摳進發髻裡,将那繁複廉價的珠翠頭面扯得搖搖欲墜,水紅色的戲服在昏暗的光線下,襯得他如同一個瀕臨破碎的、凄豔的鬼魅。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僵硬,而是一種壓抑到極緻、即将崩潰的痙攣。

盧亦曉臉色鐵青,懸壺杵重重頓地,發出一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越悠長的嗡鳴,試圖強行安撫陳鏽笙幾乎失控的心神。“冷靜!鏽笙!其中必有隐情!玄煞盟行事詭谲,令牌未必代表一切!”

“令牌…她挂着…就在那裡…”陳鏽笙猛地擡起頭,臉上鉛粉被淚水(或是冷汗?)沖刷出道道溝壑,露出底下蒼白如紙的皮膚和深刻的痛苦紋路,眼神卻銳利如刀,死死盯着盧亦曉,“親眼所見…還要…什麼隐情?!十年…十年啊!” 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出來,帶着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和滔天的恨意!這恨意不再僅僅指向玄煞盟這個模糊的敵人,而是精準地、帶着血淋淋的傷口,釘在了那個曾是他心底唯一溫存與光明的名字上——付曲!

巨大的情緒沖擊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他本就因剜毒、奔波、情緒大起大落而極度虛弱的身體防線。他身體猛地一晃,一口暗紅色的淤血毫無征兆地噴了出來,濺落在身前濕漉漉的石闆上,如同綻開了一朵絕望的花。随即,他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後倒去,意識陷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暗。

“鏽笙!”李沉燕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攬住,觸手一片冰涼。盧亦曉迅速上前,手指連點陳鏽笙胸前幾處大穴,又急急從懷中掏出金針。

“擡進去!快!”孫苦也收起了平日的潑辣,臉上滿是焦急,幫忙和李沉燕一起将昏迷的陳鏽笙擡進了屋内。

後半夜,雨勢未歇,反而更密了些,敲打着窗棂,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

陳鏽笙被安置在裡屋的床鋪上,盧亦曉耗費心力為他行針疏氣,壓制住那因巨大刺激而險些再次崩斷的脆弱經脈,又灌下了一碗安神固本的濃黑藥汁。此刻,他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隻是臉色依舊灰敗得吓人,眉頭緊鎖,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身水紅色的戲服已被孫苦強行剝下,換上了幹淨的粗布中衣,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狼狽和冰冷,似乎并未褪去。

李沉燕坐在外間靠近裡屋門簾的方凳上,毫無睡意。盧亦曉在确定陳鏽笙暫時無性命之憂後,被孫苦強拉着去隔壁房間休息,畢竟他才是三人中真正的醫者和智囊,不能倒下。孫苦則在外間支了個小榻,此刻已發出輕微的鼾聲。

屋裡很靜,隻有雨聲,還有裡屋傳來的、陳鏽笙壓抑而痛苦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微弱呻吟。

李沉燕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着,又悶又痛。他眼前反複閃現着陳鏽笙最後那崩潰嘶吼的樣子,那噴出的血,還有更早之前,在潛春樓後台,他看到付曲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幾乎讓他心碎的懷念光芒…以及最後,那枚在付曲腰間晃動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玄煞令牌。

“老情人…” 自己當時那句帶着刺的試探,此刻回想起來,竟顯得如此刻薄和愚蠢。他當時隻覺一股莫名的酸澀和煩躁,卻未曾深想這簡單的三個字,對于陳鏽笙而言,承載着怎樣沉重而複雜的過往。那不僅僅是情愛,更可能是他在十年煉獄中,唯一支撐着他不至于徹底化為行屍走肉的、關于“美好”的最後一點念想。如今,這點念想,被他自己親手證實,竟是淬了劇毒的刀刃,狠狠紮進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李沉燕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不懂情愛,從小在劍與血的江湖中長大,快意恩仇是他的信條。恨就拔劍,恩就償命,簡單直接。可陳鏽笙和付曲之間,顯然不是這麼簡單。那裡面有他無法理解的深情,有刻骨銘心的分離,有長達十年的牽挂與愧疚,最後,卻以最慘烈、最荒謬的方式收場——他深愛并愧對的女子,竟是害他淪落至此、殺他恩師的仇敵組織的一員!

這種背叛,這種荒謬,這種從天堂直墜地獄的落差…李沉燕光是想想,就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來。若是換了他,恐怕早已提劍殺過去,要麼血濺五步,要麼同歸于盡。

可陳鏽笙…他卻隻是崩潰、嘔血、昏迷。那冰冷燃燒的眼神裡,除了恨,似乎還有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是難以置信?是不願相信?還是…哪怕到了這一步,内心深處某個角落,還在為那個女人尋找借口?

李沉燕無法理解,隻覺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和…心疼?對,就是心疼!像看到一把絕世名劍,被硬生生折斷,又被丢進污泥裡反複踐踏,最後還要被證明,那折劍之人,竟是鑄劍師最珍視的人!這種心疼,混雜着“命債相連”的責任感,以及對陳鏽笙這個人本身那份堅韌與隐忍的複雜敬意,在他胸腔裡翻江倒海。

他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外間來回踱步,像一頭困獸。孫苦在榻上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李沉燕停下腳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裡屋那低垂的門簾。門簾縫隙裡,透出一點微弱的油燈光暈。

鬼使神差地,他輕輕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油燈如豆,光線昏黃而溫暖,卻驅不散床上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死寂。陳鏽笙靜靜地躺着,呼吸微弱,臉色在燈光下更顯灰敗,緊鎖的眉頭和微微抽搐的眼睫,顯示出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深陷在痛苦的心魔裡。那柄洛神劍鞘,被他死死抱在懷裡,仿佛那是最後的救贖,又像是刺向自己的利刃。

李沉燕站在床邊,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安慰人?這對他來說比挑戰十個高手還難。他能說什麼?說“别難過”?說“那女人該死”?還是說“我幫你報仇”?這些話在此刻陳鏽笙承受的巨大痛苦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他沉默地站了許久,聽着窗外淅瀝的雨聲,聽着陳鏽笙壓抑的呼吸,心中那股憋悶和心疼越來越強烈。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走了出去。

片刻後,他端着一盆溫熱的水,臂彎裡搭着一條幹淨的布巾,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擰幹布巾,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床邊,動作極其笨拙地、輕輕擦拭着陳鏽笙臉上殘留的、混合着鉛粉、胭脂、淚痕和血污的狼藉。

溫熱的濕意似乎讓陳鏽笙緊繃的神經有了一絲松動,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點。李沉燕心頭微動,動作放得更輕緩了些,一點點擦去那些掩蓋了他本來面目的油彩。随着鉛粉褪去,露出那張清癯而棱角分明的臉,雖然依舊蒼白憔悴,布滿了風霜刻下的痕迹,卻終于不再是那個濃妝豔抹、凄豔詭異的花旦,而是回歸了他自己——那個沉默、隐忍、背負着如山血債的陳鏽笙。

李沉燕看着這張褪去僞裝後、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又格外真實的臉,心中百感交集。就是這個男人,十年前随手擊敗了他,一句“小白臉”讓他恨了十年;也是這個男人,在破廟爛草堆裡如同廢人,卻能用一柄鏽刃斷劍襲殺強敵;更是這個男人,在戈壁岩窟中剜肉剜骨而不吭一聲,卻在面對師父的遺物時無聲落淚,在得知愛人是仇敵時崩潰嘔血…他像一把藏在最破舊、最不起眼劍鞘裡的絕世兇刃,鞘身鏽迹斑斑,布滿裂痕,仿佛随時會碎裂,但隻要劍鋒出鞘,那曆經磨砺的寒光,依舊能刺破最深的黑暗。

擦拭幹淨臉龐,李沉燕的目光落在陳鏽笙緊抱着劍鞘、指節泛白的手上。他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想将那劍鞘輕輕拿開,讓他睡得安穩些。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觸碰到劍鞘的瞬間,一隻冰冷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李沉燕猝不及防,痛得悶哼一聲,擡頭對上了一雙驟然睜開的眼睛!

那眼睛裡沒有初醒的迷茫,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漆黑。如同沉寂萬年的寒潭,所有的情緒風暴似乎都已平息,沉澱下去,隻剩下最純粹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死寂。

陳鏽笙醒了。或者說,他或許從未真正陷入過深沉的昏迷,那巨大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讓他始終在意識的邊緣沉浮。

他死死抓着李沉燕的手腕,眼神空洞地越過他,直直地盯着頭頂那被煙熏得有些發黑的房梁,仿佛那上面刻着仇人的名字。他沒有說話,隻是那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神,比任何嘶吼都更讓人心頭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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