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鐘不到，瑪麗絲出現在利物浦王子碼頭，想在身邊來往的乘客中找到熟悉的面孔。她把手裡拎着的大皮箱放在地上，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整個晚上她都是在火車上度過的，颠簸的路程讓她都沒有辦法好好睡一覺。她出發收拾行李時小狗一直蹲在她的箱子裡，怎麼都不肯下去，等她把所有東西都帶齊了之後，她所有的行李和箱子上都沾滿了小狗的味道。瑪麗絲為了顯得體面些，便噴了些奈莉為了感謝她幫她找到了印刷廠的工作而送給她的橙花香調的香水。雖然奈莉一再聲明這是她從伍德夫人那裡買的，瑪麗絲還是知道這香水肯定價格不菲，從來沒舍得用過，因此一失手便噴得多了點，特别是在火車密閉的車廂裡悶了這麼幾個小時，她感覺自己身上都要被腌入味了。

黎明時分的天空已經變得相當敞亮，雲霞蔚蒸，天邊的雲朵由近及遠，像是油畫上博士來拜的情景。瑪麗絲看着看着，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

“亨利先生！”

一年沒見，亨利·托裡吉裡斯看起來更英俊了。他身着一件帶法式翻折袖口的細棉布襯衫，也沒穿禮服外套，就随意地搭配了件淺色提花的絲綢馬甲，一頂巴拿馬草帽拿在手上，整個人看上去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他理了理頭上略長的卷曲金發，沖着瑪麗絲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好久不見，瑪麗絲小姐！”亨利握住她伸出的手，很自然地擁抱了她，“你不知道你離開了以後蘇賽克斯少了多少樂趣！”

瑪麗絲的心也愉悅起來，忍不住打趣道:“怎麼，托裡吉裡斯府上的舞會還不夠有趣嗎？”

“沒有你和阿莉娅小姐，舞會又算得了什麼呢？”亨利這樣說着，側過身讓瑪麗絲向後看去。阿米莉娅一隻手提着她那鑲有荷葉邊的塔夫綢裙擺，清澈的綠眼睛閃閃發亮。瑪麗絲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走上前去想拉阿米莉娅的手。

“很高興見到你，瑪麗小姐，”瑪麗絲還沒來得及為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感動幾秒，便看見阿米莉娅輕輕巧巧地躲開她，矜持地行了一個禮，“你看，現在我已經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了。現在我要先去找人幫忙搬行李了。”

阿米莉娅轉身走了，一對銀耳墜在她尚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頰邊打着晃兒。瑪麗絲啞然失笑:“她還在對我不告而别那件事耿耿于懷呢？”

“相信我，瑪麗絲小姐，她隻是口是心非而已。這幾天阿莉娅小姐每次見到我都會說到這次旅行——她比我還期待見到你呢，”亨利低頭檢查了一下手上壓花銅版紙的船票，“白星航運的‘皇後’号客輪，沒錯，我們也抓緊時間先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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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臨時舷梯登船後，他們被船員指引着經過主樓梯到達上層甲闆的頭等艙，很快便來到與公共區域隔開的私人客艙裡。阿米莉娅的套房和瑪麗絲的緊緊挨在一起，亨利的則和她們離得遠些。瑪麗絲從來都沒有見過裝潢如此豪華的住處:锃亮的桃花心木鑲闆地面上鋪滿了柔軟的波斯地毯，到處是黃銅的裝飾品，牆上也挂了幾面鍍金的鏡框，一塵不染的鏡面上反射出四柱床上垂懸下來的絲綢床幔和旁邊的大理石盥洗台。瑪麗絲本來以為在廣袤的大西洋上漂泊一周左右的時間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看到這樣舒适的套房，頓時對這次旅行之路充滿了期待。

那天晚上瑪麗絲獨自從頭等艙的餐廳走出來，因為貪吃滑爽美味的牡蛎配香槟冰沙而感到太撐了。她踱步到船尾甲闆上，在圍欄旁俯身欣賞海天相接的美景。天幕還未完全暗沉下來，呈現出荷馬史詩中所描繪的有玫瑰色手指的顔色。一顆星星明亮地鑲嵌在正中央，像是某種純淨而沒有雜質的寶石。瑪麗絲拿出她的筆記本，咬着鋼筆想了一會兒，眯着眼睛把她看到的景色記錄下來。還沒寫兩句，她就聽見亨利的漆皮歌劇鞋在甲闆的抛光柚木上發出的踢踏聲。

“瑪麗絲小姐，你怎麼也離開啦？我聽說今天晚上餐廳裡的樂隊會演奏一些華爾茲。”

“噢，算了，我今天還是想好好休息一會兒。阿莉娅呢？”

“我想約阿莉娅小姐一起來甲闆上散散步來着，但她說她有點怕這種高的地方，就先回套房休息了。”

“是嗎？阿莉娅還會怕高？”瑪麗絲笑笑，看着船體經過的地方留下淺色的泡沫，像是一條路一般延伸向遠方。幾隻海鷗跟在離船不遠的地方飛行，看他們手上沒有面包，悻悻地斂起翅膀停在海面上，随着海浪的波動一晃一晃的，“那她要錯過這迷人的景色了。”

“我可不希望阿莉娅小姐怕高，因為我們到時候去看伊蓮娜夫人的演出，要坐的包廂相當高呢。”

瑪麗絲俏皮地打趣道:“我以為尊貴的托裡吉裡斯先生能買到很好的位置呢。”

“本來是可以的，可是你那天那麼晚才回電報，我還以為你有事不能來，買票都耽誤了。”

“啊，這是我的錯了，”瑪麗絲抱歉地說，“你寄來的那本《平面國》實在是太有意思，我當時看得忘了時間。”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非常感謝你的用心。當然，我還是很好奇那本著作的作者，‘一個正方形’，到底是誰。”

“他嗎？他叫埃德溫·A·艾伯特，現在好像在倫敦城市學校當校長。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幫你引見他。”

“不愧是尊貴的托裡吉裡斯先生！”瑪麗絲故作驚訝地感歎道，得到了亨利的一陣大笑。

笑過之後，瑪麗絲清了清嗓子說:“這當然不隻是一篇數學小說吧？我是說，裡面似乎有很多深刻的隐喻。”

亨利一拍手:“我就知道你能明白！之前我就把這本書推薦給阿莉娅小姐，她也說你會高興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