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華生醫生……”瑪麗絲話說了一半，突然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噢，我們是在說和福爾摩斯先生有關的事情吧？彎彎繞繞了這麼久，我都快記不得我的本意了。我以為華生醫生在感情上會更敏銳一些的。”

“這不能全怪約翰，”摩斯坦公正地說，“《四簽名》的時候他愣是沒看出來我愛他。”

“那倒是真的。”瑪麗絲聳聳肩，莫名其妙地感到很失落。

“我覺得你就是思慮過多了。”

“但你很幸福，梅，你沒辦法理解我的煩惱。”

摩斯坦忽略了她尖銳的語氣，很平靜地問她:“還記得《神曲》嗎？你說是誰指引着但丁去往天堂的，維吉爾還是貝阿特麗切？”

“是貝阿特麗切。”瑪麗絲已經明白了摩斯坦想表達的意思。

“是的。那貝阿特麗切擁抱過但丁嗎？親吻過但丁嗎？”

“沒有。”

“這才是真正的愛，包容、相信、盼望和忍耐，這不是你最為熟知的嗎？一旦得到，人總會想要更多，但那正是失去的開始。”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永不止息。順着摩斯坦的話，瑪麗絲在心裡默念道，最終還是擡起頭:“我今天下午打算去看弗雷斯特夫人的。”

“我知道，我提前準備了這個，”摩斯坦把桌上迷疊香和菊花紮成的小花束遞給她，“去散散心吧，今天的天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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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馬車上下來後，瑪麗絲手裡捏着花束，慢慢悠悠地走向希諾伍德公墓。愁緒像是飄忽在空中的塵埃，不管怎麼拍開都會重新掉落到身上。或許是因為摩斯坦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瑪麗絲覺得自己似乎與她不像小時候那般無話不聊了。每次她想與某個人的關系更進一步，總有什麼不可抗的因素阻止她。正如她視鄒夫人為母親，卻得不到長久的庇護；她與摩斯坦交心，而兩人分别多年；她試圖從弗雷斯特夫人身上找到慰藉，死亡又亘隔了她們……或許曲終人散是必然的結局。對摩斯坦和福爾摩斯的感情，可能順其自然也是最好的選擇。

福爾摩斯他……瑪麗絲想象過他知道自己曾在他生病時照顧他時的反應，但華生根本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或許摩斯坦說得對，不要再去渴望更多，還是享受當下比較好。

瑪麗絲在弗雷斯特夫人的墓前待了一會，在公園裡四處轉悠着。雖然久住倫敦的人都不太喜歡春天——沒有足夠的陽光，而肆虐的疾病又太多，但瑪麗絲很享受四月不冷不熱的天氣。她愛用一整個春天去期待夏天的到來，然後把這種等待想象成是維瓦爾第和諧的靈感第十二号的廣闆，比巴赫改編的管風琴版本還要慢一點。

她伸出手把傾瀉而下的陽光擋住一些。之前在伍德夫人那裡買的水晶手鍊從她纖細的手腕上滑下了一點，在如此充足的光線下，灰月光石的光芒夢幻極了，有點像沉思的灰眼睛。這種無厘頭的聯想讓瑪麗絲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踮了踮腳，又湊上去仔細看水晶内部有層次的裂痕。真美，簡直像是整個星空的縮影。這也是大自然神奇的造物之一。她因此記起來格蘭古瓦對弗洛羅問他為何留戀生活時的回答:“空氣，天空，早晨，晚上，月光，無賴漢朋友，同老媒婆閑聊，巴黎尚待研究的美麗建築，三部要寫的巨著……”

瑪麗絲很驚訝自己剛才怎麼會有亂七八糟的悲觀想法。在這樣風和日麗的午後，沒有人會拒絕如此美好的春色的:天空是極為溫柔的淡藍色，幾片稀薄的白雲像是純棉的布料，輕盈到讓人不敢呼吸。

她不知不覺走到一片湖邊。湖面在初春的陽光下波光粼粼，浮光躍金，每一英寸如金箔般細碎的反射都包含了自然的绮麗。有一位紳士正站在一塊突出來的石頭上釣魚。瑪麗絲走過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看他釣魚。

那紳士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沉默地轉回去盯着水面上的浮标了。瑪麗絲喜歡這種無言的氛圍。這讓她想起鄒夫人的丈夫，他們幾乎沒有見過幾次面，但有一天他去附近的河邊釣魚時帶上了瑪麗絲。那次他什麼都沒有釣到，但後來某個晚上鄒夫人用他帶回來的魚煮了魚湯。那幾乎是二十年前了。瑪麗絲沒有問那條魚是不是他釣的，但她确定的是她這輩子都沒有喝過那麼好喝的魚湯。

一陣微風拂過，已然冒出綠葉的樹上去年未落的枯葉紛紛揚揚地飄下來，打着旋兒掉落在水面上。風以這樣的形式留下自己的痕迹，好像要把春天在人的肺裡轟轟烈烈地吹出來。釣魚的紳士抖了抖手腕，把魚餌旁的落葉驅走。他突然揚杆收線，瑪麗絲以為他釣到魚了，趕緊抻長脖子。不過他并沒有什麼收獲，反而不緊不慢地把魚鈎換掉了，還修理了好久。瑪麗絲看見他用的是輕便柔韌的手工木質魚竿，小小的倒刺鈎上還綁了彩色絲線。他把魚餌挂上去，很優雅地一甩手，那浮标就輕顫着落在了離岸邊有三十英尺遠的水面上。

瑪麗絲記得那個久遠的下午，鄒夫人的丈夫用的魚餌是被蜂蜜浸泡的碎面包屑，不僅一碰到水就會散開，還在陽光強烈的暴曬下散發出一股馊掉的氣味。瑪麗絲努力回想着，想從腦海深處搜刮出有關鄒夫人丈夫的其他記憶，卻隻能想起來那魚餌古怪的味道。

那位紳士又拉起了魚線。這一次他釣到了一條小魚，一條活蹦亂跳、鱗片折射出五彩斑斓光芒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