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哎喲！”華生正伸着手向哈德森太太走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他彎下腰，拿起地上那根有點扭曲的撥火棍，“這裡可真夠亂的，等我收拾收拾。”

見狀瑪麗絲趕緊說道:“華生醫生，我來幫你吧。”

“謝謝你，王小姐，我要把這張書桌搬開。麻煩你一起把這邊稍微理一理，起碼弄出點能落腳的地方。”

随着華生的動作，桌子一側本來就搖搖晃晃的抽屜徹底掉了下來。瑪麗絲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個空的摩洛哥皮匣，把它放到幾張皺巴巴的報紙上。她蹲下身去拿散落在地上的書本，手碰到旁邊什麼硬質的東西。她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巴掌大小的精緻相盒。雍容華貴的深紅色絲絨封面上布滿了鎏金藤蔓紋浮雕，看上去價格不菲。瑪麗絲把相盒翻過來，“咔哒”一聲，黃銅搭扣松開來，露出了裡面的銀版照片。

如果那照片不是那麼泛黃模糊的話，瑪麗絲肯定會說那天她見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人。照片上的女子穿着一襲露肩維多利亞禮服，坐在隐約可見的帷幕前側身回眸。她的眉宇不凡，妩媚中又不失英氣。

瑪麗絲對這照片的來曆起了好奇心，她輕輕翻開作為内襯的黑色綢緞，看見照片背後的署名:艾琳·艾德勒。

這照片會是誰的呢？瑪麗絲把相盒和幾本書摞在一起，沖着華生問道:“醫生，這些應該放在哪裡呀？”

“那都是福爾摩斯的。相盒是收在抽屜裡的，書給我好了。好了，我得趕緊出去配藥了。”

等華生離開後，瑪麗絲晃悠到長沙發邊:“哈德森太太，需要我幫忙嗎？你可以去準備煤炭。”

“噢，那最好了。我把椅子放過來。”

“隻要換換毛巾就好了嗎？”

“對，敷在他額頭上，三分鐘換一次。”

哈德森太太幫她把一張椅子搬到長沙發旁，瑪麗絲便坐了下來，把搭在水盆邊緣的毛巾浸在水裡。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将毛巾擰幹，輕輕放在福爾摩斯額頭。

福爾摩斯看上去比之前還要消瘦，幾乎可以說是形銷骨立了。似乎是感覺到了毛巾的涼度，他的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

哈德森太太下樓準備煤炭去了。整個寓所裡隻剩下瑪麗絲和昏睡着的福爾摩斯。瑪麗絲默默地望着他因為高燒而發紅的高高的顴骨，不知為什麼屏住了呼吸。似乎是為了逃避什麼，她移開視線，卻瞥見福爾摩斯無力地搭在沙發上的手，上面布滿了各種被化學試劑沾染的痕迹。她心裡一動，伸出手想去确認一下他的體溫，最終還是收斂了手，隻是幫他把毛巾翻了個面。

瑪麗絲垂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斷掉的指甲已經重新長了出來，覆蓋在嬌嫩的皮肉上。看着看着，她突然察覺到自己快得不正常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好像是在洩露什麼秘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愛情的存在:那是是甜蜜的毒酒，是血液中緻命的高燒。

她再次把手浸在水盆裡，但還是沒消減心裡的熱度。患得患失的感情像是懸挂在空中的蜘蛛網，猶若浮絲，一觸即破。她說不出口，她或許永遠都說不出口。他們的關系就應該像這樣，咫尺之遙，就因為她怯懦到覺得一旦向前一步就會結束一切……沒錯，他永遠也不必知道。頭腦最敏銳的偵探，在感情上卻從不在意；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沒有挑明的機會，就不會失去尊嚴……

瑪麗絲凝視着那張雕塑般的面孔，慢慢俯下身。

“瑪麗絲小姐？”哈德森太太手裡拎着袋煤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她身邊，意味深長地看看她。

她騰地一下直起身，臉紅到了耳朵根:“哈德森太太！噢，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熱心腸的房東太太一臉“我懂的我不會說出去”的表情:“我看得出來你對福爾摩斯先生——咳咳，這是我們女人之間的秘密，他們絕對不會知道的。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全倫敦最遲鈍的兩個傻瓜。”

“……謝謝你，哈德森太太。噢，我想我得走了，呃，梅還在等我呢。”

“别擔心，等福爾摩斯先生康複了我會就是告訴你的。”

瑪麗絲來到門口的穿衣鏡前，看到自己頭發松下來了。她今天的裙子是純白色的，這樣的顔色換其他小姐穿應該是誤落凡塵的聖潔，在她身上隻要無可奈何的素淨。她挽好頭發，突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一陣厭惡。她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鏡子中離開，和哈德森太太道了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