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句可怕的陳述,福爾摩斯的眼中也閃現出驚訝的光芒,但臉上并沒有特别的表現。他坐到雷斯垂德對面,沉着地問道:“她是在哪裡被害的?”
“離教堂半英裡遠的巴克路上。”
“我們現在能去停屍房嗎?”
“恐怕不行,明天早上路易斯·盧埃林醫生要對屍體進行解剖,現在屍體已經從白教堂濟貧院停屍房挪走了,”雷斯垂德垂頭喪氣地放下酒杯,“你們是沒有看到那副可怕的樣子,她的整個腦袋都差點被割斷,内髒全被攪爛,腸子也漏出來了。我剛剛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堆報社的人擠在現場,他們肯定在構思聳人聽聞的報道,指責我們蘇格蘭場的人沒有能力抓到白教堂的連環殺人犯了。”
“我前幾天就告訴過你殺死瑪莎·塔布連的兇手不會再作案了,雷斯垂德。”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呀,福爾摩斯先生!你模模糊糊地告訴我一些信息,卻不說兇手到底是誰以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讓我怎麼解決案子呢?”
“我向你道歉,雷斯垂德,不過這絕對不是我那喜愛戲劇性的性格在作祟;有關瑪莎·塔布連的事情實在是太敏感了,以至于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甚至是華生全部的細節。”
雷斯垂德無措地看看我,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嘟哝道:“那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先不要擔心,和我講講瑪麗·安·尼克爾斯的遭遇吧。”
“她是昨天淩晨被害的,兩點半的時候她的朋友奈莉·霍蘭在奧斯本街和白教堂路的拐角處看到她醉醺醺地倚在牆上休息,她們交談了幾句,瑪麗·安就向白教堂路裡面走了。”
福爾摩斯身體微微向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十指相抵靠在面前,神情專注地聽着警官的介紹。聽到這裡他打個暫停的手勢,轉向我說道:“華生,勞駕你把那邊書架上的剪切簿拿過來,我在裡面夾了一張倫敦東區的地圖。”
雷斯垂德湊過來,指指地圖上的一處地方:“就是這個地方,在教區教堂對面。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鐘,也就是淩晨四點不到,有個叫查爾斯·克羅斯的車夫沿着巴克路在幹活。喏,這兒,這是猶太人墓地,裡面這個是巴克路。他和另一個車夫羅伯特·保羅發現了躺着地上的女人,以為她隻是喝醉了,就叫來了H分局編号55的米澤警官。附近的其他警察也被通報了,他們找到住在附近的盧埃林醫生來驗屍,醫生說她當時死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就是這麼回事。”
“現在巴克路的現場怎麼樣了?”
“很不幸,我趕到的時候那裡已經被清洗幹淨了。有一位警官告訴我他注意到屍體旁邊有大塊凝固的血迹,但盧埃林醫生沒有把屍體翻過來檢查,他的說法是地面上幾乎沒有血。”
“在當時那種黑暗的情況下沒有注意到血迹是可以理解的,雷斯垂德,你更認同那位警官的看法?”
“沒錯,屍體遭到了這麼嚴重的破壞,沒有血迹的積累是不可能的。”
“正是如此,”福爾摩斯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問題就在于如何找到有動機殺害瑪麗·安的人。”
“在我看來這還算明顯,瑪莎·塔布連和瑪麗·安都在四十歲左右,有酗酒的壞習慣。這個兇手似乎對酗酒的妓女有格外的憎恨。”
“雷斯垂德,我已經強調過殺害她們的兇手不是同一個人了。她們有這麼多共同點是因為我們的模仿犯想誤導你們,讓你們認為兇手另有目的。”
“或許吧,但我們中很大一部分人都認為這是某些地下幫派的手筆。我還沒有放棄對波麗·博爾所說的士兵的調查,我十分懷疑他隸屬于駐紮在白金漢宮附近威靈頓軍營的冷溪警衛隊,有好幾個士兵符合她的描述。”
“不要白費力氣了。不過我向你保證,一旦我找到了和瑪麗·安有關的線索,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從我自己的角度來看,那個時候福爾摩斯大概還沒有把瑪麗·安的死亡看做是另一個連環殺人犯的威脅。我記得九月初福爾摩斯還解決了一兩個不足挂齒的小案子,對于瑪麗·安·尼克爾斯的案件也不算太上心。然而,僅僅過了一個多星期,住在白教堂多賽特街的安妮·查普曼之死便徹底點燃了公衆的恐懼情緒。盡管三位受害者都是倫敦東區最底層的女性,警方和報紙還是建議所有女性出門時都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這些模糊的報道和提示害的許多尊貴的夫人小姐都心驚膽顫,足不出戶。而悲劇之中自然會有人找到投機的地方:9月8日,就在安妮·查普曼被害的漢伯裡街29号的封閉庭院裡,愛管閑事的人蜂擁而至,想看一看犯罪現場是什麼樣的,而房子的住戶以此為契機收取門票,着實賺了幾個面包錢。相比之下蘇格蘭場的壓力顯然與日俱增,女王陛下甚至不惜将作風獨裁的查爾斯·沃倫爵士從非洲遠召回倫敦。這位赫赫有名的将軍并沒有對破案起到多少作用——正如大家所知,他不久後就宣布放棄白教堂的案子,辭去了倫敦警察廳廳長的職務。在很短的時間内,比往常多了三倍的警察數量便包圍了整個白教堂區,不分白天黑夜地巡邏監視。雷斯垂德告訴我他們找來了許多警犬,但很可惜,那些可憐的生物被那裡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給繞暈了,報紙上動不動就會出現警察廳發布的新的尋狗啟示。面對接二連三的報道和雷斯垂德每次帶來的壞消息——他們找到的目擊者的證詞又對不上啦,有關哪個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又弄混啦這之類的東西,福爾摩斯反而顯得很冷靜。他幾乎很少再裝成流浪漢,大多數時間都是去警察局或是大英圖書館查資料。我曾經不解地問他難道在資料裡就能找到和兇手有關的内容嗎,他的回答我記得很清楚,“就算在已知的資料裡面找不到蛛絲馬迹,他很快就會親自告訴我們的。”相當戲劇性的是,9月27日的時候我們便收到了那個自稱是“開膛手傑克”的寄出的第一封信件。
“這上面的日期寫的是9月25日,你們确定是今天才收到的?”
“對,中央通訊社一收到這封信就轉交給我們了。”
“這簡直就是對所有人的侮辱!”我讀完了那封用紅墨水寫成的信,忍不住忿忿不平。寫信人的字迹粗犷,歪歪扭扭,語法也混亂不堪。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那嘲諷的語氣,無疑是在笑話我們兩個月來都毫無進展。
“起碼我們可以從信裡知道一點,”福爾摩斯冷冷地說道,“那個外号為皮裙的猶太人是無辜的。”
雷斯垂德漲紅了臉:“我們前兩天就把他放走了。”
“你們這個月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我清了清喉嚨:“這個開膛手傑克的意思是他還不打算收手。”
雷斯垂德點點頭:“我隻希望我們能阻止他。”
“我會阻止這個惡魔的,就算那要讓我身敗名裂,我也要阻止他。”
我看見福爾摩斯那雙平靜的灰眼睛裡燃燒起激動的火焰,那是讓全倫敦所有罪犯膽戰心驚的正義的火焰。我堅信不管這個叫開膛手傑克的人在搗什麼鬼,總有一天福爾摩斯會将他繩之以法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就沒有再見過福爾摩斯。9月30日我在俱樂部打發了一整天的時光,将近傍晚的時候回到貝克街的寓所,正好看見哈德森太太在廚房裡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