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娅!我說了多少遍貓在法語裡是陽性!陽性!都學了幾年法語了,怎麼一到這種翻譯長文章的時候還是會犯低級語法錯誤?”瑪麗絲嚴厲地指着阿米莉娅寫滿字的羊皮紙,用紅墨水重重地在上面畫了個圈圈。
“瑪麗小姐,那是因為我和德語搞混了嘛。”
瑪麗絲把紙卷起來,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那個亞麻色的小腦袋:“别嬉皮笑臉!我還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
“哎呀,對不起嘛瑪麗小姐,你先别生氣。這是我昨天從托裡吉裡斯府的舞會上順來的櫻桃甜酒巧克力,特地給你留的。”阿米莉娅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個舊報紙包成的小包裹,瑪麗絲接過來打開,裡面果然有幾塊有點化開來黏到一起的糖果。
“阿米莉娅小姐——你有一個從倫敦寄來的包裹!”敲門聲傳來,蘇珊愉悅的聲音打斷了她們。
“好吧,你去可以休息一個小時。”瑪麗絲嘟囔着看向阿米莉娅期待的眼神,同時探身拿過桌上最近一周的報紙。
令她意外的是,幾張報紙都提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
“瑪麗小姐!瑪麗小姐!你猜猜這信是誰寄過來的?”阿米莉娅清脆的聲音打斷了瑪麗絲的思緒。她啪地坐到瑪麗絲身邊的沙發上,盡管動作很随意,腰闆卻挺的筆直,俨然像一個真正的淑女,舉手投足間都顯得儀态萬方。
“想想也知道呀,除了塞西爾還有誰呢?”
距離那次塞西爾綁架已經将近一年了,托裡吉裡斯府上的生活早已恢複常态。春天的時候塞西爾被送到倫敦北郊的一所貴族女子寄宿學校,這是威廉爵士和他的大兒子共同商量出來的結果。所以盡管塞西爾的年齡還很小(對于上寄宿學校而言),亨利又十分不舍,塞西爾還是離開了蘇賽克斯。亨利有一次偶然和瑪麗絲提到塞西爾每年的學費要兩百英鎊,這對她而言簡直是聞所未聞。
沒有了塞西爾,阿米莉娅也就不再學習草地網球。因為差不多到了社交年齡,她隻有舞會時才會出現在托裡吉裡斯府。不過這幾個月來也有值得高興的變化:彼得成為了托裡吉裡斯府上的新管家,于一個月前舉行了和索菲亞的婚禮。在他們細心的管理下,府邸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是的!她還送給我一個小梳子,瑪麗小姐,你能幫我戴上嗎?”阿米莉娅把手中的銀色小玩意兒遞了過來。這是一個沉甸甸的純銀發梳,手藝精巧的工匠在上面細細地雕刻出月桂葉的形狀,别出心裁地用碎鑽石和深淺不一的綠寶石作為裝飾,實在是光彩奪目。
瑪麗絲輕輕将發梳别在阿米莉娅梳的一絲不苟的發髻上,然後退後半步滿意地端詳着面前的少女。她從來都沒有比現在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阿米莉娅的成長,不僅僅是從她所穿的和斯坦福夫人款式越來越接近的衣裙,更是從她那矜持含蓄的姿态、在社交場合恰到好處的臉紅與羞澀看出來的。現在她已經十歲了,幾乎不再需要家庭教師的指導。瑪麗絲也知道,自己離開斯坦福府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
斯坦福府上的生活是千篇一律的。每天固定的安排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甚至懷疑這到底有沒有一個盡頭。但就算有改變又如何呢?她還是會當家庭教師,在别處繼續按部就班地工作。瑪麗絲感到自己像一條魚,通過虛幻的泡沫驚鴻一瞥了解到離開海水之外五光十色的生活,從此認為是海水讓她感到窒息壓抑。可當她真的離開海水時,卻又發現外面的世界其實并不屬于自己。
“瑪麗小姐,這一段我改好了。”
瑪麗絲有點煩躁地撓撓頭,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檢查:“呃……應該差不多了。”
“你看起來有點心事,瑪麗小姐?”
她歎了口氣,不怎麼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注意力還停留在那幾張報紙上。她小心地斟酌着措辭,猶豫地問道:“阿莉娅……你說,如果你關心的朋友,一位紳士,嗯……如果他遠在百裡之外而又身體抱恙,你會寫信問候他嗎?”
“我知道你說的這位紳士是誰,”阿米莉娅狡黠地笑了,“是福爾摩斯先生對不對?你一直喜歡他,更何況現在幾乎所有報紙都在刊登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最近偵破的重大案件。”
瑪麗絲被一語道破心事,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看到那個……《勒蓋特之謎》?華生醫生寫的那個?”
“真是的,瑪麗小姐,你忘了你是怎樣才迷上推理小說的嗎?不就是寫個信嘛,你不好意思就我來幫你寫。開頭:尊敬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應該還沒有忘記我,你的冒險故事的最忠實讀者……”阿米莉娅拿起桌上的鋼筆,作勢就要開始寫信。
瑪麗絲吓得趕緊奪過她手中的筆:“别鬧,這樣多不禮貌……”
“你之前不是也給福爾摩斯先生寫過信嗎?‘不用客氣,王小姐,你當時的英勇之舉(而不是你所說的貿然行動)的确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封回信你反反複複讀了好多遍,我都能背下來了。瑪麗小姐,我還很好奇你聖誕節為什麼不寄去賀卡呢。”
瑪麗絲臉羞得通紅,清了清嗓子:“那時我寫信是為了感謝福爾摩斯先生幫助了我們,這次我沒什麼理由再去打擾他了。這個話題到此結束,把這幾個單詞再複習一遍。”
不過說實在的,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之間的聲名遠揚雖然在她的意料之中,瑪麗絲心中卻不知怎麼湧現出一種複雜的情感。要說是五味雜陳也算不上,但她感覺好像是自己私藏的一個小世界被衆人發現,反正怪怪的。
瑪麗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剛才巧克力裡的酒漬櫻桃弄的暈乎乎的,還是因為提到福爾摩斯的事情而心煩意亂,總之她現在不夠清醒,起碼不能像平常一樣保質保量地上法語課了。當第三次被阿米莉娅抓到在走神時,她無可奈何地合上書,把阿米莉娅拉到沙發上一起坐下。
“算了,今天我們不上這種正式的課程。你不是很喜歡浪漫小說嗎——别裝乖,我知道你偷偷讀了很多斯坦福先生的藏書。我們就來聊聊簡·奧斯汀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