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麗絲閱讀小說有限的認知裡，昏迷不過是像睡覺一樣，醒過來也就是閉眼睜眼的事。而且她也不是什麼脆弱的貴族小姐，需要動不動暈倒，所以她對此并沒有什麼經驗。于是我們可以看到，瑪麗絲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感到後頸和四肢都變得酸痛麻木。她一邊無聲地咒罵着不負責任的小說作者，一邊眨眨眼睛，努力适應她所處的黑暗。

“瑪麗絲小姐？你醒了嗎？”身邊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道。

“塞西爾！你沒受傷吧？我來這裡多久了？”瑪麗絲想伸出手去，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被反綁到了身後。

“我沒事。大概才過了十幾分鐘，我想，管家先生一直在客廳裡走來走去。瑪麗絲小姐，我來試試能不能幫你把繩子解開。”

幾分鐘後，瑪麗絲舒舒服服地伸展着僵硬的四肢，和塞西爾一起靠在牆角坐着。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亨利先生這一整天都急得快瘋了。”瑪麗絲壓低聲音，免得被一牆之隔的管家——或許現在應該叫他雅各布·托裡吉裡斯——聽見。

“今天早上我剛梳妝完，索菲亞就問我想不想去伊斯特本鎮上給阿莉娅買一個禮物。我問她會不會來不及，她說管家先生帶我去很快的，她會拜托哥哥先接待阿莉娅。我就照着她說的到花園去，果然看見管家先生在等我。他告訴我去美國的輪船延誤了，所以今天早上就回來準備繼續工作。

“我跟着他到鎮上，還沒有意識到走的路不對，我就被拉到了這棟房子裡。他沒有把我綁起來，但警告我不準離開這裡。中午他出去吃了午飯，走之前把門鎖上了。這裡的客廳有兩扇百葉窗，都是栓死的，隻能從大門出去。至于管家先生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我一點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塞西爾還能保持鎮定，有條不紊地說出這麼多細節。瑪麗絲心疼地摸了摸小姑娘像錦緞般光滑的棕發。

“沒關系的，我們很快就可以平安回去。”她輕聲說道，并不想讓塞西爾知道有關陰謀和背叛的部分。

瑪麗絲摟住塞西爾，重新思考起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管家就是雅各布·托裡吉裡斯本人，也就是說他從六年前開始在府邸上工作時就已經計劃奪取财産了。她一想到雅各布一直對托裡吉裡斯一家陽奉陰違，心裡就不寒而栗。但是他如何拿到那一大筆錢呢？瑪麗絲在腦海中搜刮着各種微小的細節。

“實在是抱歉，塞西爾，我們進了你的房間，還看了你的首飾盒，”她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阿莉娅說你的挂墜盒項鍊不見了，我很好奇它到底去哪了。”

“噢，沒關系的。項鍊？我戴着呢，”塞西爾從有着層層花邊的領口裡拎出一根細細的金鍊子，瑪麗絲看見一個小巧挂墜盒在黑暗中微微發出金屬光澤，“阿莉娅要過來拜訪，我就想着打扮得好一點。”

要不是處于這樣嚴肅的場合，瑪麗絲幾乎都要笑出聲了。果然隻是個巧合！看來自己是真的不是塊當偵探的料。

時間過得很緩慢。瑪麗絲能聽見塞西爾漸漸平穩的呼吸聲，以及客廳裡雅各布時不時站起來踱步的聲音。在絕對的寂靜中，地闆發出的有規律的咚咚聲似乎被無限放大，沉重地敲擊着瑪麗絲的耳膜。她雙手環繞住蜷起的雙腿，把頭擱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想着下一步該怎麼辦。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門突然被粗暴地打開，一時間瑪麗絲被客廳裡的燈光刺得眯起了眼。等視力終于恢複，她驚恐地看到一把明晃晃的拆信刀橫在面前。

“告訴我，你們會按照約定把文件放到花園石牆上。”雅各布把鋒利的刀刃抵在瑪麗絲裸露的脖頸處，惡狠狠地威脅道。

瑪麗絲嘲諷地笑了:“我的答案已經很明确了。馬上就要到午夜了吧？你怕拿不到文件，更怕我趁着你離開的時候帶着塞西爾一起逃走，讓你一無所獲。”

被揭穿的雅各布幾乎是惱羞成怒了，手上加了幾分力道。瑪麗絲被逼得仰起頭，感到脖子上系着白玉平安扣的繩子被刀尖挑斷了。随着輕微的啪嗒一聲，平安扣掉到了地上。雅各布瞥了一眼急迫地想去撿的瑪麗絲，冷笑一聲踢向平安扣，讓它滾到客廳裡瑪麗絲夠不到的地方。

“我不會動塞西爾·托裡吉裡斯，但我完全可以殺了你，這樣他們就不會以為我隻是虛張聲勢。等到我拿到财産，我大可以到美國去逍遙法外。”

“你要是真的敢，早就在我剛進門的時候用槍把我打穿了。”

“你太高估自己了。誰會在乎你的死活呢？”

“我在乎。”一個沉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瑪麗絲微微側過頭，看見一個熟悉的瘦高身影，手中的亞當斯左輪手槍直直地對準雅各布·托裡吉裡斯。

是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敏銳的目光依次掃過面前眼露兇光的男人和整個客廳，最後在瑪麗絲身上短暫地停留了片刻。

那一刻瑪麗絲正對上他的雙眼，感到心跳不知為何漏了一拍。那雙眼睛有着比未幹的石膏雕像還深邃的灰色，更像是風雨欲來時天空中凝滞烏雲的色彩。很不合時宜地，瑪麗絲想到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二号快闆，清亮的巴洛克小号有如撥雲見日般沖破一切阻力。她想知道那冷靜的灰色背後有沒有像帷幕緩緩拉開時那樣盛大的光芒，她想探究什麼才能成為他的巴洛克小号，她想用很多很多年去了解這個似乎是從文字裡走出來的紳士。

可是為什麼呢，她和福爾摩斯明明隻是萍水相逢，這個案子結束後很可能就再也不會見面了，為什麼她卻如此期待去了解他的一切？

“你又是誰？”

“在下歇洛克·福爾摩斯。順便提一句，用拆信刀指着一位女士是很失禮的。”

“原來是那個上過報紙的二流偵探，”雅各布嗤笑道，“你以為你那些故作玄虛的小伎倆能吓到我？”

福爾摩斯挑了挑眉，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