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s,zwei,drei......Au nein meine Frau(德語:一,二,三……喔不我的小姐),請讓我再為你演示一遍。”亨利·托裡吉裡斯這樣說着,一邊伸出沒有拿着球拍的那隻手向阿米莉娅走來。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剛剛那下不算得分。”小姑娘将散亂的頭發向後一甩,急的滿臉绯紅。
這是1886年初夏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亨利、塞西爾、阿米莉娅和瑪麗絲都聚集在托裡吉裡斯府旁的草坪上打草地網球。這事說來也是巧合,不久前斯坦福夫人還在焦心如何讓阿米莉娅在每天的散步之外加上一些運動,正好托裡吉裡斯府上就傳來了要改造網球場的消息。早在近二十年前,這塊草地還是查爾斯·托裡吉裡斯爵士順應潮流而建造的槌球球場,自從草地網球開始流行後就一直閑置着,直到亨利到來後才又發掘出它的價值。
從各個方面來看,草地網球算得上是維多利亞時代淑女運動的不二之選:既能得到适當的鍛煉,舒展身體,又能防止過度勞累或是失去風度。斯坦福府便欣然接受了托裡吉裡斯府的邀請,常常讓瑪麗絲帶上阿米莉娅去打草地網球。原本的打算是讓瑪麗絲教兩位小姑娘的,沒想到亨利才是真正的高手(“醫生說這項運動對哮喘病人有好處。”),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幅畫面:瑪麗絲在一旁拿着一本書,托裡吉裡斯一個人對兩位小姑娘,時不時還要穿過球網去指導她們,有時急得蹦出幾句德語。
此時瑪麗絲就站在草地的邊緣的樹蔭處,一手倚着木質的球拍,悠然自得地享受午後的時光。場地上白色的油漆和橡膠球混合了午後燥熱的空氣,帶給人一種炎炎夏日的感覺。才打了一兩場,瑪麗絲就汗流滿面,請求退到一邊去休息。她擦着汗,一邊心想在這樣的天氣不應該束着腰打網球,不久前她在報紙上看到過瑞士系帶式的緊身胸衣,對于運動來說應該是極為合适的。太陽明晃晃地直射下來,使草地和樹葉有如打了蠟一般綠油油的。亨利離瑪麗絲隻有幾步之遙,這樣燦爛的陽光灑在他柔軟的金發上,形成一圈淡淡的光輝,好似油畫中描繪的古希臘英雄頭上閃亮的頭盔。他那藍色的眼睛在近乎透明的睫毛下閃閃發光,眼神專注而熱切。
不論是帕裡斯,阿多尼斯或是納喀索斯,瑪麗絲如何用想象去勾畫那些俊美少年,隻有在看到亨利·托裡吉裡斯才能明白書中所言非虛。啊!如果偉大的缪斯能賜予她一點點靈感,她便要将他的美貌如實地記載,僅僅是為了保存她對美的這種美好的向往。
當然在這一點上,阿米莉娅也感同身受,即使是到現在隔三差五地能見到亨利·托裡吉裡斯,小姑娘還常常要臉紅,隻有在和塞西爾在一起時才不那麼拘束。鄉下熱情活潑的氣息褪去了貴族的含蓄拘謹,三個人無不洋溢着真正的快活的笑容。瑪麗絲搖搖腦袋,在心裡笑自己總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若是一一付諸筆墨,肯定會像布瓦洛所諷刺的那樣:“也有時一個作家肚子裡意思太多,不說盡一個對象就絕不輕易放過……我跳過了二十頁想看看是否結束,哪知道還在花園,險些兒不能逃出。”如果瑪麗絲想搬文武墨,那可得好好注意了。
這時亨利拿出一塊金懷表,打個手勢讓兩位小姑娘停下。“時間也不早了,西西(Sissie,塞西爾的昵稱),你帶着阿莉娅小姐去房間裡稍微休整一下,我來把這裡收拾幹淨。”
瑪麗絲目送着阿米莉娅蹦蹦跳跳地跟着塞西爾走進托裡吉裡斯府,一邊走向亨利,幫助他把球網收起來,和球拍等東西一起放到草地網球箱中。多虧了溫菲爾德上校,草地網球的發明者和推廣者,這項本應複雜的運動簡化到一個木箱中,變得便攜而又容易。收拾完畢,亨利就在木箱上坐了下來,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擦着汗。對于他這樣孩子氣的行為,瑪麗絲忍不住笑了笑,也在他身邊坐下。
“西西又和我提起了明天邀請阿莉娅小姐來拜訪的事情,想必不會影響你的課程安排吧?”
“當然不會。我倒是很期待偶爾獨自一人享受難得的休息呢。”
“那我就放心了。哎,我親愛的的朋友,要是史密斯夫人也像你這樣親切就好了!”史密斯夫人是塞西爾的家庭教師,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她在托裡吉裡斯府上工作的時間不長,瑪麗絲隻見過她幾次。
夕陽下,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直到亨利又開始用德語碎碎念起來:“鄉下的生活是多麼惬意啊!遠離那些複雜的文件和繁文缛節,在這裡一切都顯得簡單而純樸。”
“我還以為倫敦的生活會更加令人滿意呢。”瑪麗絲謹慎地評價道。
“當然不是!”亨利擡起眼來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難道忘了華生醫生的描述了嗎?‘倫敦,這個大污水坑,大英帝國所有的懶漢遊民都要彙聚到這裡來。’那裡永遠烏煙瘴氣,我可從來沒有在倫敦見過和這裡一樣清新的空氣呢。而且城市裡總有各種各樣的規矩,比方說,瑪麗絲小姐,如果我在街頭偶然碰到你,我甚至都不能主動和你打招呼,因為這是很不得體的!我隻能等你先認出我,再沉默地陪同你走路——更别提那些正式的舞會了!”
這樣的規矩乍一聽似乎有點離譜,但瑪麗絲也實在是想象不到大名鼎鼎的爵士之子亨利·托裡吉裡斯在大街上大聲招呼她的樣子。在她所接受的教育裡,這确實是不得體的。
亨利猶豫了一會才繼續說道:“你聽說過蘇珊·布朗奈爾·安東尼嗎?前段時間我回倫敦,正好參加了她的一次巡回演講,是有關争取選舉權者的。不,她不是異教徒和恐怖分子,不僅是女士們,許多貴族紳士也出席了演講,那是十分激動人心的。為了在将來女性也能獲得選舉權,這一切不是很有必要的嗎?”
瑪麗絲笑着微微搖了搖頭。她從來不關心政治,所謂的女性選舉權和她也沒有多大關系。在她看來,亨利似乎總有那麼多理想化的想法。他這樣天真的一個人,腦袋裡充滿了斯多葛派的思想,與這個一闆一眼的時代總是這麼格格不入。比起一個貴族,他更像是一個詩人,隻是他寫下的并不是優美的詩句,而是新潮的思想。或許這些思想會在多年之後煥發生機,但在這之前,瑪麗絲仍抱着保守的态度,隻是禮貌地表示尊重而已。
說話間,煥然一新的塞西爾已經帶着阿米莉娅回到球場。瑪麗絲迎上前去,把手搭在阿米莉娅肩頭:“再次謝謝你們的邀請,阿莉娅和我準備告辭了。”